孫旭升
在多到幾乎數(shù)不清的夏秋菜蔬中,我最喜歡的是南瓜與茄子。前者鮮甜,后者酥嫩,烹以佐餐,堪稱佳肴。
南瓜可以分嫩的老的來說:嫩的俗稱子南瓜,做菜吃很有一股鮮甜味。切南瓜片與韭菜寸段同炒,不必加肉片什么的,鮮甜可口,為下酒和飯的妙品。不過與雪里蕻或干菜同蒸,滋味也挺不錯。四月‘麥秋過后,新面初磨,雖然白凈不及洋面粉,卻能透發(fā)出一種香味,如拿南瓜絲做餡,包成‘南瓜麥餃”,也是城里人吃不到的。子南瓜吃不了,就讓它養(yǎng)在瓜棚上,表皮漸漸由紫黑轉(zhuǎn)成黃色,直到白膚膚的起沙為止,稱為老南瓜,是理想的晚點心。何謂晚點心?因為午餐醒后,到吃晚餐少說還有3個多小時,這期間小孩子難保不叫肚饑,母親為了息事寧人,就塞給他幾個銅板,叫他買點心去。點心通常有兩種,一種是“寒豆兒糖粥”,用豌豆與糯米同煮,攙以白糖、紫蘇,挑擔沿街叫賣,深受小孩子歡迎;另一種便是煮熟的老南瓜,有的還與番薯同鍋,越到鍋底就越甜,而且量也多些,因為接近“倒擔”之故。
南瓜以形狀分,有圓的長的兩種,圓的稱“荸薺南瓜”,長的形似葫蘆,古書上叫“番南瓜”。其實兩種都來自國外,分什么番不番的。杭州菜農(nóng)生產(chǎn)一種“十姊妹”,也是長南瓜,據(jù)說一株藤可能連續(xù)長出十來個,個個光絹波峭,有如同胞姊妹,故有此稱。十姊妹青的酥而鮮,老的甜而粉,與水拆拆的“豬吃南瓜”大異其趣。
蕭山縣南部有地名叫鳳凰,那里生產(chǎn)一種荸薺南瓜,重可十來斤,周圍有紋路,賣相很好看,只是不甜不粉還多水分,因為它是種來專為收瓜子的。肉只可當豬食料,所以通稱“豬吃南瓜”。每年收獲季節(jié),平原上的人就跑去幫助收獲,瓜子留下,肉可以任意挑走,能挑多少就挑多少——算是報酬。我讀張中行先生的散文《吃瓜》,知道北方有一種打瓜,類西瓜大小,白瓢無沙性,黑子卻很大,種植者意在收瓜子,所以行經(jīng)瓜地可以白吃,但要把瓜子留下。情形與鳳凰的南瓜差不多。
上面我說,南瓜在一般園圃中都有,最好是搭棚,一則不占地方(往往借用小河、池塘的水面),二則給它一個限制,免得到處蔓延,影響別的作物生長。俗語說:“冬瓜對到豆棚上,”有胡亂拉扯之意。其實在實際生活中,南瓜也是喜歡到處攀緣的。杭州人稱轉(zhuǎn)折親為“南瓜親”,正是這個意思。拉關系的自有他的目的,而被拉者就不免叫苦了!
蔬菜通稱綠色植物,茄子則更以紫色著稱,這顏色在果蔬中是絕無僅有的。白居易有詩云:“內(nèi)人宜著紫衣裳”,好像很美的樣子,但是在重視大紅大綠的老百姓看來,這顏色并不討人喜歡,越中方言有“茄花色”一語,就是形容那些相形失色的東西。茄子的原產(chǎn)地據(jù)說是在印度,民間傳說,茄子含有毒素,當初他們傳入中國,本有毒害之意,不想中國人福大命大,不僅不被毒害,反而吃得滋滋有味。這一說自然不可頂真,不過我想可能與它獨異的顏色有關系。曾見隱侯《行園詩》云:
寒瓜方臥垅,秋茄正滿陂。
紫茄紛爛漫,綠芋郁參差。
綠的紅的紫的白的錯雜其間,看上去豈不也很美嗎?
茄子亦名“落蘇”,又名“昆侖瓜”。陸游《老學庵筆記》曾說:“茄子一名落蘇,或云錢王有子跛足,以聲相近,故惡人言茄子,亦未必然?!蔽铱催€是李時珍《本草綱目》說得近理:“按《五代貽子錄作酪酥》,蓋以其味如酪酥也,于義似通?!鼻炎訐?jù)說除紫色的以外,還有青色白色的。白茄亦名銀茄,更勝于青茄,產(chǎn)于北方。據(jù)王禎《農(nóng)書》說,另外還有“渤海茄”、“番茄(并非今之紅黃二色的番茄)”、紫茄、水茄。
紫茄“形紫華長”,雖然多產(chǎn)于江浙,但據(jù)施蟄存先生在《云間語小錄》一書中說,松江還有大而圓的,他說:“松人至今猶稱落蘇,不曰茄子也?;蛑^大而圓者為茄,紅長者為落蘇,未知果否。舊時松地所產(chǎn)皆紅長者,所謂條茄也。市上偶有大而圓者,皆客貨矣。松人所嗜,乃落蘇之初成實者,長不過一二寸,漬以鹽,貯瓦缽中,閨人用手頻頻揉捋之,使軟,使鹽味透入,用石壓之,三五日后,便可供食,是謂扌介落蘇。夏日晚餐,人家多食炒飯,泡以茶,曰茶淘飯,佐以扌介落蘇一碟,雖中人之家亦然,民風儉也?!?/p>
條茄除了做成扌介落蘇,通常的吃法是用油醬(豆板醬)烤,烤時須用姜片少數(shù),是夏天常吃的家常小菜。另外還有更簡便的吃法:取整條茄子在飯鍋上蒸熟,撕碎,加白鹽醬油,用筷子拌勻即可。扌介落蘇在我們那里叫腌茄子,多數(shù)是在秋后敗蓬時,此時所結(jié)的茄子都不大,雖然不及初時嫩,卻比較堅實,做成腌茄子,吃起來就更松脆有咬嚼,我們不作興茶淘飯,一般是用來下白粥,與吃乳黃瓜差不多。
等茄子敗蓬,南瓜也早已凋落,南瓜采盡,只有殘葉枯藤尚在,可做豬的食料。但是人們采其頭上的莖葉,剝?nèi)テ?,用油炒了吃,也不失為一碗秋天的野蔬。從前我讀舒時的《游(廬)山日記》,有一節(jié)是記吃南瓜葉的,堪稱南瓜的一大典故,所以不得不抄:
“朝晴,涼適,可著小棉。瓶中米尚可支數(shù)日,而菜已竭,所謂饉也。西輔戲采南瓜葉及野莧,煮食甚甘,予仍飯兩碗,且笑謂:‘與南瓜相識半生矣,不知其葉中乃有至味,孰謂貧無可樂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