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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步入黃昏之時,這對老夫妻突然迸發(fā)出巨大的能量,用那人世間最美麗的真情之光,照亮了9個苦孩子的人生之旅,為他們開啟著沉重的命運之門……
兩封催人淚下的來信
時間追溯到1992年。開封市文昌后街6號樓3單元帥號,住著一對老夫婦。丈夫李涵嶺,62歲,原在開封市鼓樓區(qū)文教局工作,兩年前退休;妻子喬華,50歲,開封市某廠子弟小學教師。
夏天的一個中午,《人民日報》上的一則消息引起了李涵嶺的注意: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發(fā)起“希望工程百萬愛心活動”,旨在救助那些貧困地區(qū)的失學少年。
“竟有這么多失學兒童,這么多……”一口氣讀完報道,老李心潮難平,把報紙遞給老伴兒,“咱得幫幫那些苦孩子。”
“是得幫幫他們!”老伴看了報紙連連點頭。
這一年,正是老李夫婦花錢的時候。大兒子李勇躍已經26歲,即將舉行婚禮;二兒子李今朝還在讀大學。
第二天,老兩口興沖沖來到市希望工程辦公室,挑了一個面臨輟學的貧困兒童凡鳳。凡鳳是一個10歲的小女孩,河南省淮濱縣鄧灣鄉(xiāng)羅營小學二年級學生。二人沒有回家,而是直奔郵局,匯出了第一筆資助款20元。一個月后,李涵嶺收到了凡鳳的來信:
李爺爺,您好,我是您資助的學生凡鳳。已經退學在家5天了,5天時間,我感覺比5年還要漫長。我想上學,我想讀書,我想念小伙伴們,但是,除了羨慕他們,我只有幫娘干些農活兒。
昨天,李老師拿著您的信與匯款單來到了我家,我媽媽哭了,我不敢相信,我還能上學!爺爺,我的家雖窮,但有了您的幫助,我的志向肯定不會窮。
李爺爺,謝謝您,我會勤奮學習,期末考試向您報喜。
您的小孫女:凡鳳
20元錢就能讓一個貧困孩子繼續(xù)讀書!老兩口一會兒為老區(qū)的貧困唏噓不已,一會兒為凡鳳的復學深感欣慰,當天又寄去了30元。
凡鳳的來信,字字句句敲打著老兩口善良的心,他們決定資助更多的窮孩子。1993年9月,二人又到市希望工程辦公室挑選了兩個資助對象:一個是10歲的女孩兒呂艷艷,在河南省新安縣兩洛鄉(xiāng)石山村小學上三年級,艷艷的父親因病去世,癡呆的母親出走后下落不明;另一個是8歲的小男孩郭建平,在河北崇禮縣西灣子鎮(zhèn)城關小學讀二年級,家境極為貧寒。
1994年11月,呂艷艷的老師寫來一封信——。尊敬的李老先生:
您好,我是艷艷的三年級語文老師,這一年多來,您對艷艷的幫助,讓我們這些老師自愧不如,每次收到您老人家寄給艷艷的錢與信,我們這些老師,都要集中在一起議論上大半天。
艷艷每次讀您的信都要流淚。她家離我家很近,家里很窮,甚至連飯都吃不上。艷艷4歲時,父親患癌癥去世了,半傻的啞巴母親也跑得不知去向。從此,艷艷只好跟爺爺奶奶相依為命,沒想到艷艷6歲時,爺爺又患病去世,奶奶在悲痛之中又得了偏癱,8歲的她,每天割草、喂豬、放牛、洗衣、做飯。而她才是一個8歲的孩子!可憐的她,上山割草時,總是拐到學校,趴在教室的窗戶邊,握著鉛筆頭,癡癡地往里面看……
老先生,如果沒有您的資助,就沒有艷艷的今天,
陳海新
一對找工的老夫妻
資助的錢一天比一天多,日子一天比一天緊巴,老兩口漸漸承受不起。偏偏喬華所在工廠的效益大幅下滑,學校已經好幾個月沒發(fā)工資了。
就是在這樣的窘迫中,1994年12月,尉氏縣南曹鄉(xiāng)南曹小學7歲的楊飛成了他們資助的第4個孩子。
日子更加艱難起來。為了增加些收入,1994年底,李涵嶺到開封市西郊一家幼兒園找了份看大門的工作,每月工資92元。
1995年1月,連續(xù)幾天,喬華發(fā)現(xiàn)丈夫買菜總是磨蹭很長時間才回來,而且買回的菜還不新鮮,跟他說了幾次,他都是“嗯”地一聲作答。后來,買回的菜越來越不像話,簡直就是爛菜葉兒!這天,她偷偷跟著丈夫來到早市上,一個意想不到的鏡頭出現(xiàn)了:老李彎著腰,低著頭,正在一點點撿人家扔掉的爛菜葉兒!
一邊是節(jié)衣縮食,一邊是積極“創(chuàng)收”。不久,老兩口的身影頻頻出現(xiàn)在廣場、公園、夜市、撿起一個又上個易拉罐,拾起一張又一張舊報紙。周圍的人有些不解,問他們是缺錢花,還是故意裝窮?一些人甚至嘲笑他們是吃飽了撐的。
1995年7月,喬華所在學校徹底關了門,不僅退休金一分錢拿不到,每月還要倒貼十幾元的社會統(tǒng)籌。她急了,不能光靠老李一個人奔波啊,得想法子找個活兒干干!
經人介紹,喬華來到一戶人家?guī)兔φ疹櫼晃慌R產的孕婦。活兒挺累,做飯、洗衣、拖地,跑前跑后,難得一絲空閑;一個月后,她領到了100元的工資。拿到錢的那天上午,她當即趕到郵局,給4個被資助的孩子每人寄去20元;剩下的20元她割了點肉,給老李補補身子。不久,產婦生了孩子,喬華既要照顧產婦,又要照看孩子,更忙更累了。
1995年,老李換了“工作單位”,來到開封市廣電局家屬院,還是看大門,每天上下班要騎40分鐘的自行車;可把65歲的他給坑苦了,早上6點,就要往家屬院趕。晴天倒還好,慢慢騎吧。就怕下雨。1996年8月的一天早上,走到半路突然大雨傾盆,老李只得推著車子慢行。一輛小轎車駛過,濺了他一身泥水;又一輛車駛來,他急忙躲閃,不想一個趔趄,他倒下了。自行車砸在身上,他努力掙扎,但怎么也抽不出身來,腿七一陣生疼。一位好心人把滿身泥水的老李送到了醫(yī)院,路上不住地埋怨道:您都這么一把年紀了,還往外跑個啥?他沒有吭聲,除了老伴兒外,還有誰知道他到底跑個啥呢……
1998年,已經辭去保姆工作的喬華來到一所中專學校,干起了清潔工。這份工作每天和屎、尿打交道,又臟又累,許多下崗工人都不愿干。每天4個廁所、2條走廊、3個大水池的工作量,對于一個年近60的人來說,實在是太沉重了。光是4個廁所,每天就要沖洗一個多小時。一次她在沖洗便池時不小心摔倒在地,左腿受傷,腰也扭了,偏偏又遇到下水道嚴重堵塞,臟水四溢,她心急如焚。當時,她想到了請專門人員幫忙疏通,但那是要花錢的,為了省下二三十塊錢,她忍著痛,跪著、趴著,一點一點用手撈,用棍子捅,直到下水道徹底暢通。
清貧、勞累的日子里,又有兩個孩子成為他們資助的對象。一個是8歲的男孩李小意,在市郊區(qū)土柏鄉(xiāng)沙牛崗小學上二年級。小意父親患病早逝,母子倆相依為命。另一個小孩兒云陽是喬華教過的學生,學習特別用功,成績在班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然而,云陽的父母雙雙下崗,家境艱難。
一聲終身難忘的“親娘”
通許縣練城鄉(xiāng)李莊村,有一個叫席廣森的孩子,父親27歲時就患病離開了人世。廣森弟兄三人,他是
老大,媽媽拼命干活供養(yǎng)著3個孩子。1999年秋,地里的莊稼幾近絕收,媽媽無奈,只好讓他輟學。但他喜歡讀書,怎么說都不答應,天天還往學校跑,媽媽趕到學校拉他回家,他死死抓住桌子,大哭:“媽,我要上學,我要上學!”媽媽氣急了,伸手給了兒子一個耳光……
廣森退學不到一周,正巧;李涵嶺夫婦從市希望工程辦公室查到了他的名字。廣森成了他們的第7個資助對象,很快接到100元匯款。可憐的孩子復學了,甜甜的笑容寫在他滿臉的淚水里。
2000年春節(jié)前夕的一個冬日,冰天雪地,在許多人都把雪景當美景觀賞的時候,李涵嶺夫婦卻眉頭緊鎖:這么大的雪,這么冷的天,孩子們咋過?特別是小廣森,家里最窮……老兩口商量來商量去,決定在雪停后給廣森寄去100元錢,讓孩子買件過冬的農服,于是就坐在門口一直等。到下午4點,鵝毛般的雪越下越大,李涵嶺說這雪怕是不會停了,光等不是辦法啊!“干脆現(xiàn)在就去郵局吧。”喬華說。于是兩人找來雨傘,換上鞋子出發(fā)了。白茫茫的世界里,兩位老人相互攙扶著,一會兒就變成了雪人。
2000年3月18日上午9點多鐘,老李在單位值班,喬華一個人在家看電視,突然聽到“砰砰”的敲門聲。
“奶奶,我是廣森!”,喬華剛開了門,一個又黑又瘦的小男孩撲到面前。他的身旁,站著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背著一個很大的白色布袋。她是廣森的媽媽。早在頭天夜里,母子倆就背著一袋花生,搭乘村里到開封送貨的貨車(為省下5元車票錢)出發(fā)了。3月的天氣還很涼,況且正是深夜,娘兒倆蜷縮在車里,娘緊抱著兒,我緊依著娘。天還沒亮到了開封。城市真大呀,恩人的家竟是那樣難尋!問來問去,轉了好幾個小時才摸到這里。
喬華慌忙去做飯。熱氣騰騰的雞蛋面端上來了,但廣森和媽媽一直不肯動筷子。廣森說:“奶奶,俺不餓,我想馬上到爺爺那里去!能見到您和爺爺,俺肚子就飽了!”
“孩子,吃吧,你不吃,你媽也不吃,奶奶咋吃?奶奶的肚子可是餓了啊……”喬華強忍淚水,把筷子塞到廣森的手中。
吃了飯,喬華領著廣森娘兒倆乘公交車趕到廣電局家屬院。遠遠看到一位老人正在門口值勤,小廣森跑上前去:“爺爺——”
廣森不知說什么好,只是一會兒喊聲“爺爺”,一會兒喊聲“奶奶”。下午4時許,小家伙突然哭了起來:“爺爺奶,俺要回家了!”“好不容易來一趟,明天領你逛公園去!”喬華拉著孩子的手不放。
但廣森第二天還要上課,怎么留也留不住,喬華只好送他們母子到汽車站。車開動了,喬華把兜里僅有的50元錢從窗口扔到車里。“娘、親娘——”廣森的媽媽頭伸出窗外,哭著喊著。
車遠去了,喬華立在原地,好久好久沒有動彈,“親娘”的呼喚深深震撼了她的心,采訪中,她動情地說,那一聲“親娘?讓她終身難忘!
9個發(fā)奮讀書的窮孩子
2000年8月初,新的學年就要開始了,李涵嶺夫婦決定再資助一個孩子,不料到了市希望工程辦公室,卻“逮住”了一對雙胞胎。12歲的土宏偉和王金生,家住開封市牛莊鄉(xiāng)柳陽村,父親早年患白血病死去,后來母親成了植物人,前年去世。兄弟倆跟著六十多歲的爺爺奶奶生活,爺爺奶奶領著他們在河邊搭了間草屋,一年四季靠捕魚為生。
9月1日,喬華為兩個孩子一次交清3年的學雜費1020元。
開學不久,學校又收書本費、微機費150元,兩個孩子加在一起就是300元;這時候,老兩口手上確實一分錢都沒有了,怎么辦?喬華對老伴說:“我去借借,等這月我們發(fā)了工資再還人家?!?/p>
喬華借了300元錢送到學校,剛回到家里又犯了愁:小兒子李今朝定在國慶節(jié)結婚,按當地習俗,公公婆婆應該給兒媳婦封個紅包,可現(xiàn)在工資還沒有發(fā),連欠人家的300元錢也沒有還,拿什么送給兒媳?同丈夫一合計,決定干脆來個新事新辦,請人寫兩副對聯(lián)送給晚輩吧!
8年來,靠退休金,靠打工的微薄收入,李涵嶺夫婦默默資助著9個窮孩子。自己卻過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清貧生活。除了逢年過節(jié),多年來他們已養(yǎng)成了“一頓飯只做一個菜”的習慣。但老兩口不以為苦,反以為樂?!艾F(xiàn)在的日子好多了,過去那才叫窮呀!”喬華微笑著回憶起了往昔。60年代。二人結婚時,手里只有兩毛錢,兩毛錢買了20個糖果,分發(fā)給前來賀喜的親友。
如今,簡樸的生活被他們嚼得越來越甜了,孩子們的一百多封來信,是他們最寶貴的財富。讀孩子們的信是他們最大的幸福,老兩口常常是讀完了這封,又拆開那封。
在給爺爺奶奶的信中,孩子們用稚嫩的聲音表達了自己美好的愿望:云陽說將來要當一名教師,像喬老師一樣,教出好多好多學生,幫助許許多多上不起學的孩子走進校園;建平說他要當一名科學家,并且要發(fā)明一種藥,讓爺爺奶奶服后能長生不老;艷艷說,她長大后,要掙好多好多的錢,不讓她那個山溝里的任何一個孩子因為沒錢而退學;廣森在信中說,等他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爺爺奶奶……
歲月飛逝,丈夫的白發(fā)越來越多了,妻子的皺紋越來越密了。他整整70歲了,還在看大門;她58歲了,還在清洗廁所。對他和她來說,最大快樂是把一筆又一筆血汗錢寄往四面八方,然后等待一封又一封來信。
每個孩子每來一封信,都要匯報學習成績,都要表一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的決心。勞累了一天回到家里,老兩口吃了晚飯;然后戴上老花鏡,品著一杯粗茶,品著孩子們的來信,笑口常開,熱淚常流。
(張麗虹摘自《人間方圓》200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