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 慧
在國內,我是一家大報的記者。1996年,在朋友幫助下來到美國。朋友的幫助只是讓我獲得簽證,但在美國的生活都必須自己料理。原以為美國處處都是黃金,身置其境后,才知道大錯特錯。為了生存,我從事過很多種職業(yè),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下崗,深深體會到異域謀生的艱辛。
錢沒賺先丟車
一到美國,我就做好了打工的準備,開始目標集中在餐館上。每到一處,對方總是問有沒有經(jīng)驗,我說沒有;會不會講英語,我說講不好。結果幾天下來,跑了無數(shù)地方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卻沒有一家餐館肯雇用我!
后來我碰到一位上海女孩,她對我說,她剛來美國時也這么老實,其實行不通。為了找到工作,你必須說“有經(jīng)驗”,人家就會用你,等發(fā)現(xiàn)你沒經(jīng)驗時,你已經(jīng)干了一天了,已經(jīng)“有經(jīng)驗”了。
她的話使我有了一點信心??傻搅瞬宛^老板面前,我就發(fā)怵,這個謊話怎么也出不了口,結果還是沒有找到刷盤子洗碗的活兒。
一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則廣告,說是要招考技術工人,修理電話機和電話錄音機。我在大學就學這一門,當記者其實屬于“不務正業(yè)”。我滿懷信心地去考了,技術部的負責人立刻要我第二天就去上班??墒堑饺耸虏恳惶畋?,發(fā)現(xiàn)我沒有綠卡,當即表示遺憾,他們不能錄用沒有“身份”的人。
只好再跑。又看到一則廣告,說一定要面談。這里是一所政府開辦的職業(yè)訓練學校,因為很多移民需要學習技術,沒有任何技術,只能干粗活兒,或者無活兒干。但他們只收有綠卡的人入學,也就是說,政府不會白白培養(yǎng)任何一個隨時會走掉的外國人。我很失望,感覺上當。那個老板說:“不過你可以留下來幫我招生,每招一個學生給你100美元。”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差事,只要聽電話,約人來面談,帶來人去參觀學校,很輕松。
誰知第一天上班就碰見麻煩事。我開的那輛舊跑車,停在一個停車場里,車位上寫著“保留”的字樣,我根本沒注意。沒想到,那個車位是留給這幢辦公樓里一家航空公司經(jīng)理的。他看到一輛小破車停在他的車位上,立刻打電話叫人把車拖走了。我的老板用了3個小時到各個堆舊車的地方找,又交了70美元的罰款,才把車拉回來。
這叫開門不利。后來,我在這里干了近一個月,卻分文未賺,因為我一個學生都拉不進來。讓老板賠了70美元的罰款,還賺不到錢,我終于決定辭職,老板說:“再堅持一下,就會有成績的?!笨墒?,我連汽油錢都沒有了,沒法上班。
令人尷尬的旅館
手里的錢只有幾百美元,坐吃山空,每月賬單一寄到,頭皮就發(fā)麻。我只好省吃儉用,天天花上25美分買一份報紙看廣告。后來聽說,到旅館去打掃房間可以掙到一些錢,并且不必講英語,也不要工作許可證,于是我就決定試一試。
我找的旅館實行的是計件制,每打掃一個房間,可以掙2美元,具體工作是換床單、枕套、被套,吸地毯,更換衛(wèi)生用品。干得快的話,1小時可以打掃兩間半到三間,如果一天能打掃20—25間,就可以掙到40—50美元。
一個星期干下來,累是真累,但是好歹有錢賺,也就認了。不久,老板找到我說:“你這么干活太辛苦了!”我說:“為生活嘛,每個人都會有這個階段的?!彼f:“想不想多掙錢?”我說:“當然想!”他說:“那我給你安排點別的服務項目,可以更容易地掙錢。”
我問他是干什么,他說:“你的條件很好,長得這乏、漂亮,又性感,你應該利用這條件掙錢,而不必去賣力啊!”原來,這家旅館為顧客提供色情服務。我氣得丟下手里的活兒,揮手扇了老板一巴掌就跑出了這家旅館。
很快我又找到另一家,這是一位菲律賓婦女開的旅店。這個店和原來那家工資情況差不多,但工作程序多了一項:要把換下來的床單、枕套、毛巾分別放到兩個大洗衣機里洗凈、烘干、疊好,供第二天使用。這活不另外給工錢,白干。
有一對菲律賓夫婦,也在這里做工,有時看我累得汗流浹背還忙不完,就過來幫我。我的英語不太好,所以很少講話,只說“謝謝”而已,他們也從不計較。有時他們的獨生子從學校放學回來,也會在洗衣房幫我做些事。這使我感到人間畢竟不那么冷漠。
可是這里也沒干多久,我又辭掉了。有一天,我去打掃一個房間,敲敲門,里面一個女人應聲了。我說:“打掃房間?!彼f:“請便!”我開了門,一看,這個女人渾身上下一絲不掛。我說:“對不起,我要打掃房間!”她說:“請便!”“可是您……”她點燃一支香煙,看也不看我一眼,自顧走到陽臺上,站在那里一絲不掛地面對大街看起了風景。
我只得搖搖頭,繼續(xù)工作,可等我走到床邊準備換臥具時,才發(fā)現(xiàn)床上還躺著一個男人;我背過臉說:“先生,請起來一下,我要換臥具!”他二話沒說,掀開被子就起來了——又是一絲不掛。我沒好氣地說:“請穿上衣服!”他說:“我不想穿!”我說:“我也是人,請你尊重我!”他說:“哦?這是我的自由!”他雙手抱著臂,一動不動地站著。我說:“請穿上衣服!”“別管我!做你的工作吧,娘們兒!”他突然咆哮如雷。
我丟下手里的東西,狠狠一摔門,走了。我沒有去找老板,直接到停車場,開上車就回家了。一路開車,一路掉淚,感到很受侮辱。
幾個小時以后,老板娘打電話來,問我是不是病了。我說:“我再也不干旅館的工作了!”
修理汽車為贖身
以前我曾買過一輛達特桑牌小跑車,花了450美元。有一次不小心,撞上了一輛墨西哥人的車,毀壞了人家的車門,自己的車也無法開了。
我做保險推銷時認識一個客戶,是位醫(yī)生,后來成了朋友,聽說我車壞了,他打來電話說:“我有兩部車,可以借你一部?!蹦鞘且惠v非常大的車,費油極了,很多美國人叫它是“神經(jīng)病車”,但是馬力大,開起來也平穩(wěn)。有一次警察開車追我,追上后朝駕駛室看了看說:“我以為這車沒人開,自己在路上跑呢!以后最好在屁股下放個枕頭?!笨梢娺@車大到什么程度。
我也不能總開別人的車,但要修我那輛,得花幾百美元,不如再買一輛便宜貨。一天,到一個朋友家去,她剛結婚,過去當學生時的舊車用不著了。我說:“賣給我吧?!彼煞蛘f:“別人買貴一點,你買嘛,200美元吧!”
當時有他們的另一個朋友在場,是個修車廠的老板。幾天后我湊足了錢去取車時,他卻搶先用300美元把車買走了。我去找那人討說法,他說:“我不是白搶你的車,我免費修你的車。”他真的把我的車拉去修了,修好之后,看上去同新車差不多。自此以后,那老板就經(jīng)常打電話給我,約我出去玩。由于他的熱心和照顧,我一直叫他大哥。有一天他喝醉了酒,拉住我的手說:“你嫁給我吧!我有房子,有綠卡,有產(chǎn)業(yè);你要什么,我給你什么!”我
說:“就憑你那幾個臭錢呀!”說完甩手就走了。他看著我的背影,冷森森地說:“我就不信治不服你這個窮妹子!”“大哥”這下變了嘴臉,他要我還那筆修車費,我當然沒錢還。他說,不還也可以,和他過日子就成。我再次斷然拒絕。他說,那你就賠我的修車錢!于是我咬咬牙,辭了別的工作,上修車廠去給他打工20天還賬。
這20天的日子可不好過,因為他不能征服我而處處刺激我。有一次,一個大陸來的留學生修車,他連蒙帶騙,多收了好幾百美元,還說:“這些傻瓜,不騙白不騙!”我一聽怒火萬丈,當即叫回那位學生,戳穿老板伎倆,要回了多給的錢。老板見治不服我,還被我捅了婁子,氣得咬牙切齒,向我大吼一聲:“別在這兒干了!滾!”我大笑一聲,開車就走,頭也不回。
不倫不類的“工商記者”
有一天,坐在家里翻報紙,看到一則廣告,寫得有鼻子有眼的,要招聘編輯、記者,共創(chuàng)一份有分量的《華裔時報》,我馬上前去應聘。一談,立刻覺得投緣,老板說,他也是兩手空空闖過來的,最欣賞有才肯干的人,我就留下了。
說起來,所謂“編輯”,只不過是把別的報紙一剪,把消息貼一貼而已?!坝浾摺蹦兀热缥?,是“工商記者”,但卻是沒有工資的,只有300美元的車馬費,其余的就靠賺傭金。所謂“傭金”,就是“廣告費提成”,而“工商記者”說白了就是“拉廣告”的。
開始,我把文章的字字句句都反復斟酌,總希望滿紙華章。后來,我發(fā)現(xiàn)老板根本不管文字如何,真實性怎樣,只要你的客戶高興,肯來做廣告,你的文章就可以過關。所以這里的工商記者實際上只是一幫高級乞丐,你得開車登主顧的門,講好話,要吹噓自己的報紙,哪怕只發(fā)1000份,你得說成10萬份,如此才能讓對方同意給他寫報道,然后他才會掏錢做廣告,你才能有提成。
因為這張報紙又小又新,知名度低讀者少,很多“記者”干幾天就開溜了。我是無處可溜,但眼看著這300美元是活不下去的,沒辦法,下了班以后,我就到一家中餐館包餃子,包100個給1.5美元。最高紀錄,1小時能包240個餃子。不過餃子餡不能大,大了就包不快,好在老板對餡大餡小并不計較,反正有餡就行。
有一次外出拉一個家具行的廣告,恰好和當?shù)氐诙笾形膱蠹垺秶H日報》的“工商記者”撞了車。過后,《國際日報》的“記者”就給我打電話說:“上我們這兒來吧!我們是無黨派的報紙,又是大報,廣告好拉得很,車馬費每月是500美元?!?/p>
這使我很有些動搖,便對我的老板說:“你的知遇之恩我很感謝,可是我實在需要錢生活,所以對不起你了?!崩习鍩o奈地說:“你去吧,過幾天你來,我把你的傭金算給你!”過了幾天,我去算傭金,才知道自己一共拉的廣告費是2600美元,按照20%提取,我可以拿到520美元。但是會計只給了我120美元,我去找老板,他說:“這是規(guī)定!”我說:“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規(guī)定呀!”“你來的第一天我就告訴你了!忘了嗎?”我只得吃一次啞巴虧,一邊開車,一邊破口大罵:老板不是東西,資本家坑人!
到了《國際日報》后,干的還是“工商記者”。因為當?shù)氐娜A人都知道這張報紙,所以要好干一些。有一次,我給一家餐館寫了一篇很漂亮的報道,廣告部的經(jīng)理帶著我的文章去找那家餐館的老板娘,偷偷把廣告搶到了手,結果200美元的傭金就跑到他兜里去了。后來,其他記者發(fā)現(xiàn)我的筆好用,便經(jīng)常拿我的稿子去拉廣告。他們一個個發(fā)財,我卻只拿點小費。
終于有一天,我在一個醫(yī)生那里碰上了北美衛(wèi)星電視臺的老總,她早聽到過我的名氣,邀我加盟,于是,我便結束了報人生涯。
氣人的電視臺
到電視臺我就開始給他們寫腳本兼配音,常常加班干到半夜。這樣干了幾個月,只領到了幾百美元,而配音費分文未見。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拿著制作部和經(jīng)理部的批文去找會計。會計小姐說,她已請示過老板,但老板未回音,就是說,沒說不給,也沒說給。
當初讓我寫腳本和配音時,經(jīng)理這樣說:“給你一個多賺錢的機會,不要到外面去打工了?!笨涩F(xiàn)在卻完全變了卦。
不久,老板召開了一次員工會議,會上他說:“我們是個新公司,正在創(chuàng)業(yè),希望大家同舟共濟。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業(yè),是大家的事業(yè),大家一起在玩電視,過電視癮。”我不服氣,怎么能說大家的事業(yè)?你掙了錢,也沒給我們一分一文,我沒有任何理由給你義務干活。我說,不給錢,我就不干了,誰愿意干誰干,反正我沒有什么玩電視的癮,吃飽肚子要緊。從此我就不再加班了。
后來,臺里新開了一個《談情說愛》的欄目。每周半小時,要自己找談話對象,然后自己配音剪輯。因此,每天干完原來安排的寫腳本和配音工作,就接著加5點到8點的晚班,整天忙得腳不沾地。
電視臺還辦了一個婚姻介紹所,叫“國際之友單身俱樂部”,屬于《談情說愛》的附屬物。這里介紹對象一年收費是500美元,可以不停地挑,直到滿意為止。這就生出了許多麻煩:有一方滿意另一方不滿意的,有一方窮追不舍另一方猶豫不決的。所以雙方都跑來要求做對方的工作。我的名義是“輔導員”,輔導人們談戀愛,實際上成了拉皮條的人。這實在是十分吃力又麻煩的工作,加上我的英語水平有限,所以干得十分艱苦。
好景不長,這家電視臺原來也是虧本經(jīng)營,賺得少賠得多。不久,老板就提出減工資;又過不久,老板說,不付工資了?!斑@也不算白干,我?guī)湍愠雒虺瞿愕男蜗?,而且你也可以免費為自己選一個對象結婚?!边@就是老板的理論。我不需要“免費找對象”,我要吃飯,于是便拜拜了。
在我準備辭去電視臺工作時,老板挽留我說:“你愿意留下來的話,我可以給你換一份工作,改做節(jié)目審查?!蔽覜]有同意,因為我知道,等我干一陣節(jié)目審查后,他們文會找理由克扣工資。老板說,那你隨時回來,我都歡迎你。我心想:我還會回來嗎?!
我結束了一無所獲的“電視人”生活。惟一的報償是許多個月以后,還會有人在路上停下來同我打招呼說:“嘿,我在哪兒見過你?對,在電視上!”——僅此而已。
(林飛、齊平摘自《知音·海外版》200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