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愛情

解菊芬

19歲那一年，我認識了萬水，他當時是一名實習醫(yī)生。

我與他相識，是因為我媽媽覺得我應該談戀愛。那時我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女孩，相貌不錯，舉止有禮，家庭條件也不錯。可是這樣的女孩卻沒有男朋友。于是我媽媽號召親朋好友來給我介紹對象。我四嬸在一所幼兒園工作，她的頂頭上司郭園長的大兒子還沒有女朋友，也正發(fā)愁，于是她們設計我和那個男孩見面。

當時正放暑假，我無事便去好朋友家里玩。因為天氣熱，我只隨意穿一件藍底粉紅色花的背心短裙。這套衣服是我自己用棉布被面做的，沒想到它竟成了我戀愛“面試”的禮服。

這天下午，媽媽和四嬸各自給我打了一個傳呼。要我去旺溪公園等她們。我急匆匆趕去時，見到的人中卻多了一個高個子男孩和他的媽媽。一看那場面，傻子也知這是什么意思了。我于是低頭站好，聽任兩個媽媽講解各自兒女的特長。我忽然想到農(nóng)民牽著自己養(yǎng)大的牲口去趕集的情景。但是我沒有更聰明的辦法脫身，直到多余的太都散去，只剩下我和那個男孩。

他就是萬水，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一個人。

我和萬水見家長都走了，十分的羞澀尷尬，談了二小會兒話，我決定回家。看得出他像完成了作業(yè)一樣呼出一口氣，但這個小動作卻傷害了我的自尊心。我有那么悶嗎?這算是有誠意嗎?我們各自留下了電話，這又使我覺得很羞恥一我并不喜歡這樣的戀愛方式。

但是第三天，萬水就約了我。這一次，我盛裝而往，一切細節(jié)都花盡了心思。

萬水在公共汽車站等我，我看到他也煥然一新；下車時，我被絆了一下，險些摔倒，他一下子扶住了我。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有著很大的手掌，很白的皮膚。我們又去旺溪公園閑談。我想：戀愛原來是這么浪費時間的事!

他說話不多，也不少。他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孩子，看我一眼，便躲開目光，羞澀的、憨稚的。我想這也一定是他的初戀。

出了公園，我和萬水已經(jīng)手牽手。此后我開始了我的第一場愛情，每天都想著他，聽所有的情歌都覺得那是他唱的，走路時也覺得有雙目光在背后撫摩。雖然開端沉悶無聊，—但進入狀態(tài)以后感覺還是很好。我漸漸喜歡上了他，以及戀愛本身。

在一次看電影時，他買了最后一排情侶包廂的票。那天是圣誕節(jié)，在漆黑的電影院，伸手不見五指，但他還是找到了我的嘴唇，吻了我。我渾身打顫，他嘴唇冰涼。初吻的感覺并不美好，但我還是陶醉。

暑假過后，我去沈陽讀書，他則留在大連繼續(xù)實習。從開學第一天起我就盼著他的信，那可是情書??！

信終于來了。一看信封，我就傻了，怎么這樣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卻寫得如此一手纖小丑陋的宇。那長長的地址被他寫成一行蚊子腿，而我的芳名竟被安排到郵票的下邊緣，還蓋了個黑乎乎的郵戳——他竟不知道寫信封的基本格式!我咬咬牙拆開信來讀，文筆還通順，但絕對不能與我的文采相比。而且，300字的稿紙，裝著擠擠挨挨的600字，我的眼睛都看炸了。我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行，這個男孩一定是個小心眼的人；最初的反感便隨之而來，于是，在回了一封信后，我不再與他聯(lián)系。

隔了一個月，他忽然趕到沈陽來。那時正是深秋，他穿一件火紅的厚襯衫，米色褲子，站在宿舍門口彬彬有禮地等我。而我矜持地從樓上走下，看到他，忽然知道了什么叫氣宇不凡。我心動了。那天我也很不錯，咖啡色的毛衣，長頭發(fā)，兩個人站在那里，相看不厭。我忽然噗哧笑了，他這才敢握住我的手，帶我到校外吃晚飯。

這樣過完一個周末，他回大連了。他一走，我就開始想他，包括想他的缺點。少女的心，柔嫩得容不下半粒沙。我輾轉(zhuǎn)反側(cè)，于是他細小丑陋的字成了我的噩夢，我終于無法忍受了。我寫了一封無情的情書?！斑恕钡厝M了郵筒，覺得分外的輕松。

轉(zhuǎn)眼寒假來臨，我吃胖了，剪短了頭發(fā)，很快樂地回家過年。有一天，他來我家找我，我爸媽熱情地款待他。他瘦了，說想念我。我不予回答。他讓我送他，我就在前面走。外面正下大雪，他忽然從背后抱緊了我，對我說：“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改好的?！蹦悴]有錯呀，我想這樣說，但是話到嘴邊卻吐不出。我只是點了點頭，好像他真的做錯了什么似的。

我們二起去見他的父母。老人很喜歡我，留我吃飯，親手做了炸雞和糖醋魚?；貋頃r他送我，在公共汽車上他將座位讓給老奶奶。又給我買了小桃木梳子。因為我喜歡把小梳子和鑰匙放在一起，他又費了很大勁兒給梳子鉆了孔，釘上了鑰匙圈，幫我拴好。如此細心周到，應該是懂得珍惜的人才有的好品質(zhì)。

他撫我的面頰；撫我的頭發(fā)，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公主。

但是他一走，我立刻又動搖了。我又想到他的字，觸目驚心。

終于，夏天來臨的時候，我們分手了。

大學畢業(yè)，我終于有了新的戀愛。男友是南方人，練過書法，寫啟功體端正大氣。但他個子矮，長相平凡，我卻覺得那只是點滴瑕疵，不足掛齒。

我跟男友來到南方，白手起家，沒有房子、沒有財產(chǎn)、沒有錢。但我知道我為的是什么，也懂得了責任和寬容。他工作忙，我時常一個人在異鄉(xiāng)逛街，口袋癟癟，也不敢買東西。到處都在蓋樓，我也想買房，可是我連付首期的零頭都無能為力。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生活在跟我開玩笑，是黑色的幽默，讓人落淚心悸。

方水的媽媽說萬水已經(jīng)結婚，妻子是中學教師，教物理的。聽到這，我說：“噢；好呀。”電話保守了我的秘密，沒人看到我這時的表情。

但我依然沒有后悔我的選擇。我丈夫是一個好人，他善良、溫和、上進、大度，像我的哥哥。

我把我最好的一切給了他：純潔的身體、堅定的信念、成熟的情感。我想這一切應該感謝萬水，是他讓我練習了愛情，使得如今的我懂得了珍惜、寬容以及成熟地愛一個人。

只是我深深愧疚。如果可以重新?lián)碛谐鯌?，我會選擇一個壞蛋來練習，而留下一個美好的故事，給萬水。

(張健摘自《涉世之初》200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