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羅新璋編《翻譯論集》

陳應年

赫胥黎獨處一室之中,在英倫之南,背山而面野。檻外之境,歷歷如在幾下。乃懸想二千余年,當羅馬大將凱徹熂純?nèi)觥郀未到g,此間有何景物。計惟有天造草昧,人工未施,其借征人境者,不過幾處荒墳,散見坡陀起伏間。而灌木叢林,蒙茸山麓,未經(jīng)刪治如今日者,則無疑也。

上文是著名翻譯家嚴復于1898年首次把赫胥黎的《天演論》介紹到中國來的第一段譯文,寫的是羅馬人初次來到英國時的情景。嚴復的譯文雖是文言,卻瑯瑯上口,頗吸引人。而他撰寫的按語——關(guān)于國家民族危亡的振聾發(fā)聵的吶喊,竟然像沉重的警鐘聲在十九世紀末于中日甲午戰(zhàn)爭中遭到失敗的中國知識界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震撼。那時,達爾文的進化論成了先進知識分子的理論根據(jù),“天演競爭,優(yōu)勝劣敗”、“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成了社會上的流行語。嚴復接著翻譯的亞當·斯密《原富》熂礎(chǔ)豆富論》?、孟禐V桂《法意》熂礎(chǔ)堵鄯ǖ木神》?、素曵取度簩W肄言》熂礎(chǔ)渡緇嵫а芯糠ā罰?、约翰·膮五幎群己权骄溮×P熂礎(chǔ)蹲雜陜邸罰牶汀賭呂彰學》熂礎(chǔ)堵嘸學》牭任鞣階什階級名著,第一次把外國的哲學社會科學理論和科學方法論介紹到封建、落后的舊中國,打開了人們的眼界,給政治上敏感的知識分子敲響了警鐘犙細刺岢雋恕白鵜衽丫,尊今叛古”的激進思想。指出中國要改變經(jīng)濟落后、政治腐敗而遭到列強欺侮的國家民族危機,必須痛下決心,維新改革,學習西方,才能走向富強。嚴復的翻譯,一百多年來影響了好幾代中國知識分子,至今仍受到國人的重視。

一

翻譯活動歷來受到人們的關(guān)注。

我國翻譯史始于漢末、三國時期熢級世紀牭姆鵓翻譯。佛經(jīng)的翻譯首先是傳來了佛教經(jīng)典,同時也輸入了佛教和印度文明煱括部分科學知識?。钥N詰姆譯理論家支謙、道安、鳩摩羅什和玄奘等人總結(jié)了譯經(jīng)的親身經(jīng)驗,提出了一系列關(guān)于直譯、意譯的翻譯主張。到了近代嚴復提出的“信、達、雅”的翻譯標準以及現(xiàn)代的魯迅、郭沫若、茅盾等翻譯家在翻譯理論上的繼承、發(fā)展和辛勤的工作,給中國人送來了科學思想和人類先進文明,并形成了中國人自己的系統(tǒng)的翻譯理論。為了開展翻譯的教學和研究,撰寫中國翻譯史,給學習翻譯的大學生和研究人員提供基本史料和參考資料,八十年代,國內(nèi)出版了幾部各有特點的翻譯史料集。不過,比較一下已出版的幾種翻譯問題文集,研究翻譯理論的學者多數(shù)人感到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譯審羅新璋編選的《翻譯論集》熒濤裼∈楣,1982犑且徊肯低車摹⒈冉鮮滌玫姆譯理論史料集。最近在一次翻譯百年回顧的研討會上,我們又聽到一位哲學翻譯家的看法,他認為,這是一部編得很好的、值得珍藏研究的翻譯史料集。

二

明末清初的近世時期,正如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所說,為了在中國傳教,“現(xiàn)在只好用數(shù)學來籠絡(luò)中國的人心”,他們用宣傳介紹自然科學成就作敲門磚,以致在當時中國相繼出現(xiàn)了部分有影響的自然科學和哲學譯著。最早出現(xiàn)的是利瑪竇1551—1610牶托旃餛簦1562—1633牶弦氳吶芳咐锏隆都負臥本》前六卷1607年刻成?。置枷爰伊簡⒊瑢Υ俗g本頗為稱贊,認為此書“字字精金美玉,為千古不朽之作”。鑒于此譯本不是全譯,二百五十年后,《幾何原本》后九卷才由李善蘭1810—1882牎⒂⒐人偉烈亞力1815—1887牶獻饔1857年譯出,完成了前者未竟之業(yè)。此后,西方科學較系統(tǒng)地傳入我國。在哲學理論方面,亞里士多德的學說自十七世紀以來,經(jīng)來華傳教士介紹的比較多。如亞氏的《論靈魂》熅梢搿讀檠澤簧住罰1624年由畢方濟譯成中文出版。傅泛濟1587—1653?、棱傇?565—1630牶弦氳摹跺居洶埂罰熡鈧媛,1628年譯,是亞里士多德《論天》的注釋本牶汀睹理探》熉嘸學,1631年譯成前10卷,是對亞里士多德形式邏輯學的注釋,也是第一次介紹西方邏輯學的著作牸澳匣橙1641年譯成續(xù)篇《窮理學》熀20卷,對三段論闡述頗詳牭缺懷莆明末翻譯中最有價值的譯著。李善蘭譯的《談天》熂刺煳難Ъ以己病ず招爾的《天文學綱要》牶汀賭味聳理》熂磁６佟蹲勻豢蒲У氖學原理》犚蠶群笠氤,表現(xiàn)出這些翻譯家對西方自然科學的濃厚興趣。至此,哥白尼、牛頓的學說才在中國知識界廣為人知。到了十九世紀,英國唯物論哲學代表人物培根的生平和著述開始有了翻譯介紹。1873年前后中國學者王韜、英國人慕維廉把培根介紹到我國。王韜在他的《英人培根》熢賾凇段蛙余談》犚晃鬧,提到“培根,英國大臣也,……少具奇惠,聰警罕儔。既長,于格致之學心有所得。生平著述既夥。其為學也,不敢以古人之言為盡善,而務(wù)在自有所發(fā)明。其立言也,不欲取法于古人,而務(wù)極乎一己所獨創(chuàng)?！庇种赋觥芭喔踔陡裎锔F理新法》熂唇褚搿緞鹿ぞ摺罰犌按宋抻腥搜災者。其言務(wù)在實事求是,必考物以合理,不造理以合物。……西國談格物致知之學者,咸奉其書為指歸?！?877年,英國人慕維廉和中國譯者沈毓桂以《格致新法》為名合譯了《新工具》在《格致匯編》雜志上刊出。1888年譯稿又以《格致新機》為題全文由廣學會出版。西方自然科學和哲學著作十八、十九世紀在我國的翻譯介紹,對于中國知識分子開闊眼界、走向世界起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三

《翻譯論集》一書有以下幾個特點:

1.本書分為古代、近世、近代、現(xiàn)代和當代五個部分,著重匯編了各個時期重要翻譯家的主要論述,不少古代佛教翻譯家的論述都是首次匯編發(fā)表,如支謙、道安、鳩摩羅什和僧睿、彥琮以及道宣關(guān)于玄奘的論述等等,足見編者博覽群書,收集之勤,令人欽佩不已。根據(jù)讀者的要求,最近編者對初版進行了增補修訂,修訂本不久即可問世。

2.這部被譽稱為“縱跨千余年,匯集百家言”的史料集,收集了漢唐以來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約一千七百年間探討翻譯理論、經(jīng)驗和翻譯史料的文稿一百八十篇,約八十萬字,稱得上是一部宏篇巨著。其收集時期之長,涉及人物之廣都是空前的。但編者不因范圍之廣,而降低要求,如近代的林紓部分,編者利用原出版社商務(wù)印書館藏書之便,選載了十九篇譯者的序言,使讀者對林紓的翻譯思想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3.本書的編排很有特點。在各個時期中,除當時翻譯家自己寫的序、跋和關(guān)于翻譯理論、經(jīng)驗的論述外,還在“研究和資料”欄目下,選編了有關(guān)的翻譯史料和后人的研究成果。如當代部分,既收錄了郭沫若、茅盾、傅雷、巴金、朱生豪、豐子愷、季羨林等翻譯家的經(jīng)驗談以外,也匯編了錢鐘書關(guān)于林譯小說的精彩論述以及后人對于翻譯家、翻譯史的獨到的研究。它有助于教師和研究者今后的深入研究和探討。

4.本書不僅重點選收了文學方面的各種資料,同時也不忽略論述其他學科的精彩文稿。如哲學家金岳霖著有《知識論》一書,書中對翻譯理論發(fā)表了獨到的見解,被稱為最博學的哲學家。本書也選收了金先生的有關(guān)論述,為這本史料集增色不少。又如哲學家艾思奇為他翻譯的《新哲學大綱》寫的譯序,結(jié)合哲學譯著的特點,論述了雅和信的關(guān)系,便很出色。他說,“‘達和‘雅的對于‘信,是就像屬性對于本質(zhì)的關(guān)系一樣,是分不開的,然而是第二義的存在。”再如,選收的《翻譯法律文獻的幾個特點》一文,也從不同的角度探討了法律翻譯的特點,也引起了翻譯研究者的關(guān)注。

5.羅新璋是翻譯理論的研究者。他寫過有關(guān)傅雷和錢鐘書談翻譯的論文。本書出版后,立即受到學術(shù)界的關(guān)注。我想編者若能把三十年代魯迅和梁實秋、趙景深等人關(guān)于信與順的討論引起爭論的有關(guān)文章公諸于眾,可供后人深入研究,則更完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