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搞垮了世界？

■胡百川（廣州）

世紀末，世事不順。

許多國家的經(jīng)濟一個接一個崩潰。民眾指責官僚們腐敗，官員則痛罵索羅斯等金融“強盜”。最后，當大家都寄予厚望的“滅火隊員”——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也把事情搞砸時，它自然成了世人發(fā)泄怒火的對象。所以，當1999年11月9日其總裁康德蘇在任期還有2年才結束時就宣布辭職，人們并不感到奇怪。

“麻煩國家”的“最終支持”

IMF 是世界貨幣基金組織的簡寫，年頭不少，來頭不小，是牽動世界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三輛馬車之一，另外兩輛是世界銀行與世界貿(mào)易組織。IMF一共雇傭了1000個經(jīng)濟學家，其中500個專門研究中國和印度，而另外的500個則對付其余75個共占人口14億的國家，平均每個國家攤到4個IMF專家。

回首1944年7月，盟軍剛在法國諾曼底海灘登陸的第3天，有識之士如羅斯福、丘吉爾等已經(jīng)匯集45個國家的金融專家在美國的布雷頓森林里討論戰(zhàn)后的金融新秩序，不能讓30年代的那場幾乎要斷送資本主義老命的經(jīng)濟危機再出現(xiàn)。其實，早在1940年，希特勒還在口沫橫飛要消滅英國和吞并歐洲之時，起草工作已經(jīng)在不聲不響地進行了，先后由美國的助理財政部長懷特（1940年）和英國的經(jīng)濟學泰斗凱因斯（1941年）各自獨立地起草一份計劃書。由于涉及英美的暗中較勁爭霸，結果還是以懷特的方案為藍圖，于1945年12月27日達成協(xié)議，同時宣告成立IMF和世界銀行這兩個組織。這一背景表明IMF成立伊始就烙上了美國的戳記。這個組織雖然屬于聯(lián)合國，總干事一般也由歐洲人擔任（世界銀行的行長則指定由美國人擔任），但由于以出資額決定投票權，占總數(shù)18.5％～22％的美國當然要操縱IMF的方向（英，法，德，日各自只占5％左右）。

IMF可謂世界各國政府的資金“蓄水池”，它也只與各國的中央銀行或財政部來往。平時，各國按窮富不等將已有的財政儲備（根據(jù)國民收入、黃金與美元余額、進出口額等計算出來）作為份額交給IMF，一旦財政上出現(xiàn)自己無法彌補的虧損，可以行使提款權，用本國的貨幣向IMF“購買”所需的他國貨幣來支付到期的外匯債務。貸款的額度可以是參加份額的2倍，特殊情況可以達到6倍(1997年給南韓的貸款則高達19倍)。這種設計的目的是防止那些財政上出現(xiàn)麻煩的國家走投無路時，被迫降低本國的幣值或實行外匯管制，而引起各國貨幣爭相貶值而導致的恐慌性經(jīng)濟危機。IMF也因此聲稱自己是成員國的“最終支持”，哪里出現(xiàn)經(jīng)濟危機，它就貸款援助到哪里。

IMF的出籠，實在是形勢所逼。其思想的祖師爺就是大名鼎鼎的經(jīng)濟學家凱因斯。凱因斯研究了1825年以來英國爆發(fā)的歷次經(jīng)濟危機，尤其是1929～ 1933為期4年的那場特大危機。危機使美國的國民收入幾乎減少了一半，西方各國減少了45％。其損失不亞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全部損失。于是他認為，完全依靠市場機制自動調節(jié)并達到均衡的神話已經(jīng)破滅，在仍然堅持市場經(jīng)濟的同時，必須加強國家對市場經(jīng)濟的有力調節(jié)和干預。

救世主還是魔鬼？

在歷經(jīng) 54個年頭中，IMF 從來就沒有一帆風順過。也從來沒有哪個國際組織像它那樣引來如此多的爭議。當各國經(jīng)濟遇到麻煩時，它往往是被熱切盼望的救世主；而當它進入時，它如何陰謀篡奪被援國國家主權的故事則開始廣泛流傳。在這方面，對印尼、墨西哥和俄羅斯的“拯救”是其中的“經(jīng)典”范例。

當1997年金融風暴席卷亞洲時，所有被掏空口袋的國家的第一反應是向IMF求救。但是，當IMF攜帶巨款急急忙忙進去“拯救”時，他們面對的卻是一浪接一浪的抗議活動和政治流言。和貸款一起進來的附加條件——整頓虧空銀行、關閉“特殊”企業(yè)、加稅、裁員，甚至“審批”被援國的財政預算等等——都被批評者指為爭奪主權、包藏禍心。當印尼前貿(mào)易部長的膠合板廠也被IMF列入必須強令取消的壟斷企業(yè)時，這位官員說了一句“名言”：“這里是印尼共和國，不是IMF共和國！”等到1998年爆發(fā)5月暴亂，印尼局勢已不可收拾時，IMF在印尼的8位專家也只有乘著夜色倉皇出逃。事后，IMF發(fā)表了一份報告，承認為亞洲制定的解決問題的辦法脫離實際，并給有關國家造成了嚴重的經(jīng)濟萎縮和巨大的財政赤字。

挽救債務國的行動也給IMF帶來不少指責。90年代初期統(tǒng)計，窮國的外債高達1.5萬億美元，而IMF最多只有近2000億的資金。只有通過IMF牽頭，動員私人銀行組成的財團進行貸款才能挽救。80年代初墨西哥的債務危機，引發(fā)出一場多米諾骨牌效應，巴西，阿根廷，智利，委內瑞拉等紛紛效法推遲還債（這5國的總外債為2500億美元），這樣一來，世界銀行體系出現(xiàn)危機（如美國9家大銀行向這幾個國家的貸款數(shù)額已超過9家銀行全部資產(chǎn)的200％），并有可能引發(fā)世界性經(jīng)濟危機。IMF既作為救火隊疲于奔命，又要保證債權方能及時收回貸款。但是，一個經(jīng)濟學家在一篇題為《 IMF壞，壞，十分壞》的文章中寫道：“ IMP把寶貴的資源用來生產(chǎn)低廉的出口貨物還債。只考慮外國投資者的利益，而將緊縮計劃的矛頭對準當?shù)氐钠胀ò傩铡Ｄ鞲缯?982、1986、1989年與IMF 簽訂了一系列大協(xié)議，執(zhí)行了IMF制定的計劃：貿(mào)易自由，削減教育、研究、基礎設施和發(fā)展的投資，其結果，10年間因營養(yǎng)不良而導致死亡的兒童上升了3倍，最低工資下降了60％，貧困人口從占人口的50％上升為66％。但IMF的喉舌還洋洋得意地說，墨西哥畢竟還了債，外國投資者開始獲得回報，貿(mào)易從赤字變?yōu)橼A余。但他們?yōu)槭裁床徽f一說墨西哥的人民又怎樣呢？180萬人要背井離鄉(xiāng)去國外打工，因為在國內喪失了200萬個工作崗位，而60％的工人的工資只夠維持其必須開支的1/4。在非洲，也是這樣，IMF砍掉了50％的衛(wèi)生開支，25％的教育開支！這就是IMF這幫子官員們依靠電腦在辦公室里制作的計劃！”

而幫助東歐和前蘇聯(lián)的經(jīng)濟轉軌，對IMF來說則是一個災難。首先，這個課題完全是個“新鮮事物”，沒有現(xiàn)成的公式可以照搬。IMF的前輩們沒有想過會有這么一天的到來，會有這么大的一個攤子需要徹頭徹尾地收拾。左思右想，IMF和世界銀行的經(jīng)濟學家在康德蘇等的指揮下，制定了一個SLP（穩(wěn)定，自由，私有化）的休克治療方案。結果，這個出自經(jīng)濟學家教條主義頭腦的東西至少在俄羅斯是搞得一塌糊涂，至今還沒有從泥坑里掙扎出來。俄羅斯根據(jù)1999年春天莫斯科街頭的調查，大多數(shù)老百姓認為同IMF合作沒有什么好處，解體以來生活水準直線下降，一見到IMF牌子的“改革”字眼，就有點發(fā)毛，像見到巫師的咒語一樣。

這個眾所周知的示范性失敗，不但使IMF聲譽掃地，也使控制這輛馬車方向的大股東美國開始考慮IMF是否有繼續(xù)存在或大改組的必要，美國是否會讓IMF拉入難以自拔的泥潭，幾百億、幾百億地投入俄羅斯，既然沒有效果，錢又究竟到哪里去了？

靠山不保

美國國會開始行動了，議員們越來越多地關注IMF的一舉一動，要政府調查1998年48億美元的貸款是否落入俄羅斯黑幫之手？3月份，多數(shù)黨領袖等人寫信給財長魯賓，詢問IMF是否將納稅人的錢送給俄羅斯的金融寡頭和大亨們過奢侈的生活？連素來支持IMF多國貸款計劃的共和黨議員也悶悶不樂地說：“我將不得不投票表示對IMF及其活動缺乏信心?！逼渌h員們則表示：“如果國會在沒有確實獲知康德蘇會辭職的報告之前，再給IMF一個銅板，這將使美國名譽掃地，失去在世界經(jīng)濟的領導地位，我們又會在下一個損失慘重的計劃中處于與IMF 共謀的位置”，“只有康德蘇的離開，才能恢復短期的穩(wěn)定，并企望世界會有一個健全的金融秩序！”

有關部門終于一反常態(tài)地要求IMF撤消原定在9月份撥給俄羅斯的6.4億美元貸款，這大概只是IMF眾多問題中的冰山一角。總部設在華盛頓、擁有300家世界一流銀行的國際金融協(xié)會披露：在俄羅斯和亞洲金融危機中，經(jīng)過IMF直接或間接牽線的私營銀行及其債權人總共損失了3500億美元。

康德蘇可以不顧輿論和百姓的笑罵，好自為之。但在10月份的180億撥款后，美國國會表示不肯再出一個子兒的情況下，再不辭職又待何時？概括來說，康德蘇的被迫辭職是由于近年來IMF干得實在太差勁。美國國會指責他把錢白白浪費在俄羅斯，把亞洲也搞得亂糟糟。但康德蘇曾不無得意地說：“IMF只是為迫使蘇哈托的下臺創(chuàng)造了一些條件，但并非我們想要搞掉他。”但是，蘇哈托下臺之日也正是康德蘇地位不穩(wěn)之時，美國不能再容忍辛苦培育起來的市場一個一個地成為動亂的深淵。

面對美國國會聲色俱厲的指責，康德蘇認為：“這些指責統(tǒng)統(tǒng)是沒有事實基礎的憑空想象，我們不能不顧事實，俄羅斯現(xiàn)在畢竟成為一個民主的市場經(jīng)濟的國家，即使有點兒腐敗和任用親信或在車臣出了點錯又算什么呢？”康德蘇喜歡強調自己是法蘭西人，看來藝術的、浪漫的、形象思維的細胞確實是多了一點。他又不無傷感地說：“一方面是美國國會的指責，另方面是亞洲和歐洲把我說成是美國的馬屁精，是新自由主義者?！彼謶嵟卣f：“事實上，美國對IMF的影響太強了。她有一整套全球性的打算，但問題是她經(jīng)常把錢花在不該花的地方。為此，當歐洲的同胞們向我抱怨時，我說只要大家齊心協(xié)力，歐洲的力量會超過美國的?！睙o疑，這些話又犯了美國的大忌，豈能讓一個對美國心懷二心之輩仍留在這個位置上呢？

反思IMF

IMF雖然是聯(lián)合國的下屬組織，但還不如說是美國的下屬組織。因為它實行的不是會員國一國一票制，而是大股東說了算的股份制，得益最大的當然也是美國。例如作為世界貨幣美元的發(fā)行者美國，可以不限數(shù)額向全世界舉債，但又可以通過美元貶值的方法，不必真的還債。例如1985年3月至1986年3月間美元的貶值一共減少了美國約1/3的債務并增加了出口。

既然是股份制，IMF所奉行的一切政策只能以美國或幾個主要工業(yè)國家的利益為依據(jù)。扶貧濟困只是西方全球戰(zhàn)略的一種手段，其中包括培育相對平穩(wěn)的市場經(jīng)濟。例如80年代拉丁美洲的債務危機，就使美國的出口損失了500億。目前IMF的政策在俄羅斯一再失敗，對美國來說，首先是IMF培育市場的失敗，當然要追究責任，怒從中起了。

康德蘇只是一個馬夫，拋頭露面的是他，當替罪羊的當然也是他，實權還是操在大股東手中。但他在任的3年內，遇到了三種類型的經(jīng)濟危機與一種史無前例的經(jīng)濟體制與政治制度的轉軌時，作為世界財經(jīng)設計師和實驗師的IMF ，那一幫子學院派的秀才大有黔驢技窮之感。因為，在一個動蕩、黨派紛爭林立、官僚腐敗、親緣經(jīng)濟遍布的地區(qū)里，變數(shù)太多，不論什么實驗，離開了政局穩(wěn)定與具體國情這兩個基本條件，一切改革只會越改越亂。而IMF的專家對此局面的處理能力還欠火候。

1999年3月的一次國際研討會上，有人談到預測經(jīng)濟不容易，并說連IMF也常常出錯。這時馬上有經(jīng)濟學家答話：“我沒預測錯！IMF？在大學里留不下來教書的人才會去IMF干活?！苯Y果是哄堂大笑。

IMF還會繼續(xù)存在下去，但對真正意義上的市場經(jīng)濟來說，它與美國的聯(lián)邦儲備局等政府或準政府組織一樣，都沒有能力繼續(xù)扮演世界中央銀行的角色，因為在過去10年中，私人或私營銀行向暴露出問題的經(jīng)濟體系發(fā)放了1.2萬億美元的貸款，是官方渠道2000億的6倍。事實上，150個發(fā)展中國家的1/3已經(jīng)在全球性的金融市場上尋找私人資本融資，而不再把目光單一地注視著IMF。這樣，IMF的工作就會逐漸轉向組織與協(xié)調的角色，而不是至高無上，發(fā)號施令，強制債務國執(zhí)行它某些閉門造車的方案。

□（編輯：張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