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安
我是老板的女秘書。我長得不錯,年輕輕的又離了婚,我想張總是看中了這一點才讓我當(dāng)了秘書的。但我只愿當(dāng)秘書不愿當(dāng)小蜜。
當(dāng)然,有的人會認(rèn)為我是來當(dāng)小蜜的。我是師大藝術(shù)系的教師,教聲樂,陪老板在外應(yīng)酬時,我在歌舞廳里的才華很讓老板長臉。而且老板只要同我一起唱,好像也要比他的真實水平翻上一番,可以贏得真誠的掌聲。
我這個兼職的公關(guān)小秘,別人怎樣看并不要緊——我還可以利用他們的那點誤會獲取一些便利,但我不能讓老板小看了我。我親自聽過另一個老板的酒后真言:上不了手,老板怨恨你,只要一上手,立刻小瞧你——當(dāng)然,都不會說出來。又離不了女人又瞧不起女人的老板還真不少。
但是,不當(dāng)小蜜也不只內(nèi)心堅定就行,還得有相當(dāng)?shù)募记伞?/p>
這里說一件事,就是陪張總出差廣陽壩。這是我第一次單獨陪老板出差。
廣陽壩在長江邊,重慶下游幾十公里。那地方以前就有名:曾是蔣介石的空軍基地,同日軍長期較勁兒的地方?,F(xiàn)在是國家體委的集訓(xùn)基地。依山傍水,風(fēng)光秀麗,所以房地產(chǎn)有點火。
張總開輛凌志,帶上我,去那里談判項目。這是五月,三晴兩雨,竹木蔥籠,是一年中最美麗的季節(jié)。所以我們也不急著趕路,走走停停,貪看山水。
到明月鎮(zhèn)時,張總下車去方便,過了一會兒他打我的手機,說這里有點風(fēng)景,古樹石橋什么的,很有味道,可以照幾張相。“我皮包里有個傻瓜相機,你取來吧。”
我取相機時,在他的皮包里看見了一只小花紙盒,是什么?避孕套。這家伙竟然隨身帶著這玩藝兒,我低低地罵了句粗話。
我給他拍;他給我拍。末了他將相機交給一個過路的,請他幫忙給我們合拍。
我不情愿。(我想起了避孕套,突感一陣惡心。)但我知道直接說是不明智的。小秘可以掃老板的興,但不可以掃老板的面子。一剎那我打好了主意——后來我回想這一刻,明白是自己的藝術(shù)感覺幫助了我,我雙手抱在胸前,雙腿微微站開,略略朝著他站定,然后將面部朝正前方。這種站法,是友情式,而不是呵護式——總之這么一站之后他要伸臂出來摟住我的肩頭就顯得不協(xié)調(diào)了,但反而顯得哥們兒對等親密無間,謝天謝地,張總也是有藝術(shù)感覺的,順理成章地服從了我的規(guī)定。(我后來看照片,感到他的笑像苦笑;我第一次嘗到了讓老板打不出噴嚏的快活。)
到了廣陽壩,還不到上午11點,開會時下起了大雨。對方有個工作人員嘟噥了一句“該不會漲水淹了路噢”,張總說放心,下個月差不多,別人再也沒開腔。我什么也不懂,完全沒有反應(yīng)。
午飯后張總讓我休息一會兒。我躺著躺著就睡著了。張總也沒來叫我。我醒來時已是下午4點多鐘了。我奇怪怎么會睡得這么像回事,我睡眠并不好,中午能假寐一會兒就不錯了??赡苁侵形缃o多勸了一點酒。(我后來回想,感到好像張總是存了心的:他總是說你替我喝一點,我要開車。這么一說我能不替他喝嗎?)
他告訴我,那幾方的人一吃了飯就開車走了,怕路被淹。我看看天,說雨停了呀,我們也走吧。他說我們已經(jīng)走不了了,長江的水倒灌進來了。
他帶著我出去看。果然,原來廣陽壩這地方就有這么奇特:它可以被倒灌的江水圍成一個孤島。那段被淹的公路只有二十多米,但小車的確不敢過去。
我悶悶地往賓館走。張總說我在這里等一夜,明天水就會退下的。“你若有事你就乘船回去,五點半有一班船,來得及?!?/p>
我猶豫了一下。我當(dāng)然想乘船回去。(我又想起了那皮包里的避孕套,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但是,哪有秘書自顧走了,撇下老板去守車的,張總給我的待遇不薄,我得盡量保住這份工作。我說不,我留下來陪你,明天一起走吧。但我瞥見他那高興的樣子,怕他誤會了我有“小蜜心思”,就用很沉重的檢討語氣說都怪我睡著了,誤了老總的事。讓他明白我只是不逃避自己的過失。
晚飯后我陪他散了步,然后在歌廳酒吧泡到深夜。要睡覺時,問題來了:我將同他住在一個標(biāo)準(zhǔn)間里。
我嚴(yán)肅地說這不好。(但我也不說什么不好。)他有些尷尬,就解釋:總臺以為我們是一家,就安排在了一起。今天客人多,如各住一間,每個人都將同不認(rèn)識的人同宿。“我不習(xí)慣同陌生人住,而且,你知道,我們帶有不少現(xiàn)金……你如果別扭,我就另外去打住處。噢,我就在汽車?yán)镞^一夜也行啊!”
我怎么能讓老總?cè)ヲ橐灰蛊嚹?!而且我突然想到,如果讓他單獨住,說不定有小姐會送上門去。他夜里同臟兮兮的小姐廝混,明天又來坐在我的身旁,那多惡心!我說不了張總,就一起住吧,小事情。
他說你放心,我不會欺負(fù)你。我抓住機會說誰不知道張總的紳士風(fēng)度?
在房間里,我同他聊天;我特意放得很開,像哥們兒。我問:“外面說的,男人有錢就變壞,是這樣嗎?為什么?”
他說:“如果你說的壞,是指找女人,那么男人沒錢的時候也想壞,只是壞不起來。有了錢,就有條件了嘛。這是一個實力和欲望的問題。人的欲望是會無限膨脹的,但只能根據(jù)目前的實力來實現(xiàn)。欲望同實力,成正比例?!?/p>
張總是大學(xué)生,經(jīng)商之前他是中學(xué)教師。我點點頭,笑著說:“原來張總行事,都是有理論在指導(dǎo)的。那么我再問你,有一句男子漢宣言,說外面彩旗飄飄,家中紅旗不倒,是嗎?”
他也笑起來,說:“你的見識不少嘛。坦率地說,這是種聰明的男人,知道保住家庭。在外尋花問柳,的確可以讓生活豐富。但如果失去了家庭,無論你多么有錢,多么精彩,內(nèi)心都是空虛的?!?/p>
“如果妻子知道丈夫在外彩旗飄飄,能答應(yīng)嗎?”
“有的可以裝糊涂,有的就不會善罷干休了。”
我趁機長嘆一聲,講起了自己的離婚。我的丈夫是醫(yī)生,同一位病人的家屬相好了,我不能容忍,所以分手了。
我想張總能夠聽出來,我在這類問題上是比較嚴(yán)肅的。
我們聊得很隨意,還打開一瓶葡萄酒喝起來。這種聊法,讓人想不到性別上去——至少我是這樣感覺的。
但我還是多了個心眼,趁他上衛(wèi)生間時將一粒舒樂安定弄碎了放進他的酒杯里。(我容易失眠,總是隨身帶著安眠藥。)一個女秘書讓老板來碰自己時才來拒絕是不高明的。我要讓老板一覺到天明。
末了我舉杯祝大家做個好夢,我倆干了杯。
一夜無事。次日上午,是我將他叫醒的。我說起床了老板,水退了。
第一次單獨同老板出差就遭遇同住一室的尷尬事,就這樣順利結(jié)束。張總后來還經(jīng)常帶我出差,我們總能玩得開心隨便,卻又相互禮待,而且我再也沒有在他的皮包里發(fā)現(xiàn)避孕套,所以我懷疑那次他是在故意暗示我。(編輯謝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