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開我們分手

○江山

情感經(jīng)歷如珍藏的陳年老酒，窖的時間愈長，品起來便愈綿長、芬芳。而我，卻從中品出了酸苦。今天寫下此文，說不清是思念、追悔，還是自責(zé)……為了不給她帶來額外的麻煩，我隱去了彼此的真實姓名。

應(yīng)當(dāng)承認，女人的誘惑力是相當(dāng)大的，尤其是漂亮女人。在我的記憶中，她無疑是一個美麗的女神。與她相識、相戀、相愛和分離的刻骨經(jīng)歷，便化作了今日的追思和悔恨……這悔恨，一切源于我的無知與幼稚。

一

男女之間的感情是講緣分的，而這緣分便是日積月累的情感滲透和心靈傳遞。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天便為我和她安排好了這場命運。

認識她再簡單不過，她是我的老師，我是她的學(xué)生。在這所頗具影響的高等學(xué)府里，她的課最具吸引力。每當(dāng)她輕盈地步入教室，我的目光便被她無聲地吸引去：樸素而得體的穿著，舉止文雅的談吐和那一雙充滿愛意、慈祥的女性目光，無不使她的課更具誘惑力。這是一種母愛。有幾次我忍不住悄悄地畫她的速寫。她知道后并未責(zé)怪的意思，只是笑笑，愛憐地拍拍我的腦袋："畫得不錯嘛，能送給我嗎?"我的臉一下通紅起來，仿佛感覺到幾十雙異樣的眼睛在同時過濾我，在一片喧鬧中，我撕掉了這張畫，誰知她很嚴肅地說："你怎么能當(dāng)著我的面這樣對待我呢?"我還是第一次見她發(fā)這么大脾氣，回到宿舍我難過地流下了淚，我為我的愚蠢與無聊而深深自責(zé)。

接下來的幾天，我處處躲避著她的目光。一個周末的下午，她來到宿舍對我說："如果有空的話，到我家來一下，好嗎?"沒想到，一張畫竟招惹了她，而她又是如此的沒完沒了。我忐忑不安地叩響了她的家門。她沖了杯茶讓我先坐下，很認真地說："那天，我不應(yīng)發(fā)火的，今天請你來，就是專門向你道歉，沒別的意思。"這一下，我更慌亂了。她笑著，問我能否再為她畫一張。我權(quán)當(dāng)她說說而已，也未當(dāng)真，可幾天后她均有意無意地提起了此事，我這才感到這件事的重要。

為了畫好這張畫，我認真地揣摩了她幾天。我將她的畫像嵌進古典像框，畢恭畢敬地送給了她，心想，總算作了彌補。誰想，她仔細地端詳了一會似乎有些失望："還是那張好，自然、真實、不乏稚趣……不過，這也不錯，這樣吧，我也沒什么謝你，就在我這吃頓飯吧。"這張畫使我與她拉近了距離，從此，我常去她的家。我在她那兒復(fù)習(xí)、聽課，閑時幫她抄抄資料，做些體力活，儼然已成為了她家庭的一員。

二

她的女兒不滿6歲，丈夫留學(xué)在外。每個周末，我會背著相機，牽著她女兒的小手在操場、樹林、花壇，照相，嬉戲，久而久之，她的女兒一到周日就吵著要我。那時，家庭裝修還是遙不可及的夢，為了保持地面潔凈，她每隔一段時間便一手操著鞋刷，一手握著膠皮水管，洗刷地坪，直到污垢刷凈、地面泛白為止。每當(dāng)此時，我就主動攬下這活，她一邊沏茶，一邊愛憐地不時為我擦拭臉上的汗水，末了，拿出丈夫的衣褲讓我換上，再為我洗凈滿是汗水的衣物。人雖感疲乏，心卻甜絲絲的。有時她見我累了，便取出丈夫珍藏的酒，炒上幾個菜溫柔地讓我喝幾盅解解乏；困了，她讓我躺在她的臥室，然后輕手輕腳地掩上門。聞著馨香，我感到了無比的愜意和難以說清的陶醉。

物資匱乏的那個年代，家家戶戶燒煤，每逢購煤便得四處借車、排隊。她住三樓，一個女人上下搬運，其艱難可想而知。自從我知道她的難處后，這便成了我義不容辭的責(zé)任，為此，她常常對我心存感激，并聲稱將來一定要為我找個好對象，說是"這樣善良，又能體貼人的人，誰找上了，誰享福。"一次，我見她講課不時用手頂著下腹部，頭上沁著一層汗水，下課后我問她是否去醫(yī)院，她搖了搖頭說不礙事。晚飯后，我不放心，專門去了她家，一進門，就見她蜷縮著身子在床上痛苦地呻吟。我問她是否去醫(yī)院，她痛苦地抬起一雙無神的眼睛，然后遲疑地擺了一下頭。我知道她的顧慮，雖說是師生但畢竟男女授受不親，這種本應(yīng)由丈夫承擔(dān)的義務(wù)，一個女人怎好啟口呢!然而，此時此刻已容不得我多想，我霍地一下將她背上直奔醫(yī)院。大夫檢查完說，她患了腎絞痛，如再晚來一步，恐怕就危險了。

這段時間，在醫(yī)院里我陪伴她度過了整整一個月時光。這次意外使得她對我更加關(guān)心，每逢周末她一定要下廚專為我燒上兩個菜，說是學(xué)習(xí)太累，補補我的身子。我們之間有意無意的感情就在這不知不覺中滋長。

告別的日子終于來到了，我畢業(yè)后被分配到當(dāng)?shù)匾患翌H具規(guī)模的公司工作。臨行，她親自做了一桌菜為我餞行。這天她破例喝了酒。我第一次近距離看著她，從她的眼中我清晰地看到了閃爍的淚光。我真摯地向她承諾，以后會常來看她，一如既往。她轉(zhuǎn)過身子遞給我一個旅行包："這里面，我替你準備好了一些用品，往后要學(xué)會自己照顧自己。"說完她扭過頭走進書房。我顫抖地打開旅行包，雙眼一下濡濕：一條嶄新的毛毯、一支鋼筆、一本相冊和一套衣物、球鞋等，在相冊的扉頁上一行娟秀雋永的小字格外亮麗、醒目：遠航的船兒，但愿能承接大風(fēng)大浪的洗禮；疲憊不堪時，這里有你停靠的港灣!我感覺到了她的濃濃情誼與關(guān)切，我為有這樣一個姐姐，一個如此關(guān)心我的人而深感幸福!她翻動著相冊不時指著一張張照片，無限懷念和回味我當(dāng)時為她們母女留下倩影的情景。我的頭和她的頭挨得很近，已分明聞到了她的發(fā)香，一股異樣的感覺迅速在周身蔓延，她的頭發(fā)不時摩挲著我的耳際，臉頰似有意無意地探過我的臉龐，我感到心跳加劇，血液在血管內(nèi)恣意奔騰，就在她轉(zhuǎn)過臉盯著我時，我情不自禁地擁住了她。她溫柔地吻著我說："有空來看我，記住，有一個人在時刻惦記著你。""會的，我會永遠記著你。不管走到何處，只要聽到你的

呼喚，我都會來到你身旁。"我一邊說，一邊吻著她滾落而下的淚珠。這是幸福的淚，激動的淚，喜極而泣的淚……

三

我沒有辜負她的期望，在公司我的工作干得相當(dāng)出色，以至后來當(dāng)上了經(jīng)理，但我沒有忘記她，她已成為我的精神支柱，每當(dāng)想起她，一切煩惱與不快便煙消云散。這其間，我與她頻繁約會，有時也悄悄地住在她家中，彼此陶醉在愛河里。她是個善良而多情的人，她把什么都給了我，又常常自責(zé)："我是否害了你?"愛到極處便是關(guān)心，她不愿不明不白地拖累我，曾先后為我挑選過三個姑娘，不論身材、相貌都很出色，但就是提不起我的興趣。我對她說："我的心中已容不下別人，只有你!"那年冬天，她的丈夫回到了家中，從此，我們的幽會便轉(zhuǎn)入了"地下"，每次見面傾訴的話更多，暗里我們是情人，明里是姐弟相稱。

她的丈夫儒雅而大度，對那段艱難的日子里我給予他家庭的照顧記掛于懷，為了表示感謝，時常邀我小酌一番，有時玩得過晚，就留我住宿，他已儼然將我看成了他家庭的一員。流言是把不見血的軟刀子，我們的關(guān)系受到了人們的猜疑和議論，而她丈夫從不生疑。一次，同事送給他兩張電影票，那年代，進電影院娛樂還是難得的奢侈，他很大度地把票給了我和她，看得出，她很興奮，而我卻陷入了深深的自責(zé)與矛盾之中，她丈夫?qū)ξ胰绱说男湃危覅s在暗地里已深深地傷害了他!那晚，月色正明，梧桐花絮飛揚，走出劇院，我的腦袋一片空白，盡管她一再絮語著劇情的精彩跌宕，我則一片茫然。她認定我身子不適，軟硬兼施地把我扶回她家，這反倒忙壞了她的丈夫，又是張羅上醫(yī)院，又是煮姜湯，末了，還專門下樓買來汽水……是晚，我一夜未眠，強烈的犯罪感在我的大腦內(nèi)翻騰。一個在別人的痛苦上尋找歡樂的人，無疑，是個卑劣的小人!良心使我不忍再繼續(xù)傷害他。

我開始有意疏遠她，她明白我的心意后反而愈發(fā)催生了情感。一次，我出差她趕來送行，就在列車即將開動的瞬間，她突然擁住我："我們結(jié)婚吧!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何嘗不愿與我朝思暮想的人成家!何嘗不想得到她的關(guān)愛!我深知，擁有她我的事業(yè)將會更加出色。然而，現(xiàn)實告訴我，我已深深傷害了一個家庭，傷害了一個對她信任的丈夫。我痛苦地抬起頭，看到她雙眼噙滿了淚花，她靜靜地等著我的答復(fù)，我一時不知所措。列車啟動了，她仍然拽著我的手不放，"回來再說吧，我要考慮考慮……"我邊說邊示意。

回來后我就病倒了。她來看我時，我已明顯感覺到她生活在兩個男人之間的矛盾和痛苦。我明確地表達了我的顧慮：我已傷害了你的丈夫，不忍再繼續(xù)傷害他；我的家庭很封建，我恐怕承受不了世俗的偏見，而我內(nèi)心深處，也不愿為此連累我的事業(yè)、前途。她很理解我，只是相愛時難別亦難。"我們的愛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任何一方放下，無疑都是痛苦與傷害，但愛若是建立在傷害別人的基礎(chǔ)上，這愛還能甜蜜嗎?"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我刻意與她疏遠，可是離開的時間越長，內(nèi)心的渴望就越深，想見她的愿望日盛一日。為了擺脫內(nèi)心深深的痛苦，我拼命工作，但于事無補，每當(dāng)我目睹一對對情侶相依相偎，見她的渴望便一天比一天強烈。我終于忍不住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她來了，在這個櫻花盛開的4月，帶來了如水的柔情。我與她相約，下個幽會便是我們情感的終結(jié)。

我們的"終結(jié)"是在浪漫與悲壯的"旅行"中進行的，頗有點私奔后再生的昂奮與殉難前的傾情一戀。石榴花開得更艷了，南方的天格外的藍，翻卷的海浪一會把我們拋向天空，一會將我們打進地獄。遠離熟悉的都市，我們儼然"夫妻"相稱、相行、相住，在短短的一周里，我們毫無保留地揮霍情感，放逐生命。拍照，拼命地拍照，讓時間定格在陶醉的畫面中，讓真情愛意鐫刻下這次絕戀。我們反復(fù)問，愛到極處是否就意味著痛苦？愛，是否就要作出犧牲？我們究竟有什么過錯!?……一次次的拷問，一次次的長嘆，無異于靈魂的鞭撻。直到此刻我才深深懷疑"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一千古定論。

浴池的水，溫暖而柔和。彌漫的水蒸汽將室內(nèi)點綴得如夢如幻。她輕輕地褪凈衣衫，將一個女人完美的胴體拋給我，而此刻，我已沒有了往日的激情。在這歸途的前夜，我與她心事復(fù)雜而多變，她擁著我不斷為我擦著眼淚，她的淚與我的淚合在一起，無聲地流淌……這是最后的聚會嗎?是的，我們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浴池的水已溢出，嘩嘩地流向地面，哪里來還到哪里去，而我們，也有各自的歸屬，這是上天的安排!?此后的日子便是煉獄，我們彼此默守著承諾，不再越雷池一步。一個星期天，我接到了她打來的電話，來到了她家。她拉著我介紹給坐在客廳內(nèi)的一長發(fā)姑娘，大大的眼睛、秀麗的臉龐和微翹的嘴角，無不使我對她產(chǎn)生好感。在她和她丈夫的撮合下，我與她有了往來，以后，她成為了我的妻子。憑心而論，妻子是無可挑剔的賢妻良母。然而，無論如何我已找不回那感覺了。她的影子已深深嵌進了我的心靈，或許一輩子都難以解脫了。

世間的物資可以揮霍，感情卻不能奢侈，珍惜感情，把握人生，便不會永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