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留影CENTENARY IMAGES
編輯前言:“世紀留影”這個題目看起來比較大,挺嚇人,其實這些照片只不過是我們隨意挑選的——其中有大師的名作;有隨便某個家庭的合影紀念照;也有名不見經(jīng)傳者的照片,有的甚至出自一些影賽的落選作品……之所以冠之“世紀留影”這么一個大標題,只不過是想表達我們的一種想法:攝影,不僅僅屬于少數(shù)“貴族”和專業(yè)攝影師,它也屬于普通大眾中的每一個人,任何人拍攝的照片都有其自己獨特的價值,都是一種記錄,一種紀念,一種“留影”……
有時候是否可以換一換思路,放下我們已經(jīng)端得疲憊的架子,卸掉高級相機和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理論,用普通人的眼光看看我們的生活,我們的過去和今天。
世紀留言CENTENARY CHATTING
編輯前言:“世紀末”將至,新的世紀也將來臨,其實世紀不世紀跟我們本身的生活并沒有什么太大的關(guān)系,不過既然大家都來湊這個熱鬧,我們也不妨振作精神,實實在在回顧一下過去或憧憬一下未來。于是我們做了一個“世紀留言本”,邀請了國內(nèi)外數(shù)十位攝影家和評論家,要求他們毫無顧忌地用最真實的語言把他們的“世紀末隨想”寫下來……
留影:普通人鏡頭中的普通人
特約撰稿:章開元
攝影是怎么一回事似乎千言萬語也難以講清。說白了,其實它就是記錄身邊事情或人物的一種手段。比起存世已有幾千年歷史的筆來,它具有更直觀、更易學、更好玩、更省事等特點,日本人管攝影叫“寫真”其實是很達意、很形象的說法。
當初發(fā)明照相機的人,對我們現(xiàn)在普遍稱作“藝術(shù)”的這一事物本沒有多大講究,好玩和人類特有的探索精神是發(fā)明它的第一動機,第二動機就是商業(yè)利益,至于以后它發(fā)展成一門有千萬人參與的藝術(shù)那實在是后來的事。
當年玩攝影那一撥兒人會使用照相機就很不易,膠卷更是不易得之物,無論中國人還是在中國的外國人,出于他們的好奇心、同情心,用照相機作工具,就象泥瓦匠手中的瓦刀,木匠手里的鋸子一樣,把發(fā)生在身邊事情記錄下來,留到現(xiàn)在,大家一看——好一個藝術(shù)品。那些已經(jīng)在天排位的攝影師們要知道這個來自人間的好消息非捂著嘴偷著樂不可,“什么藝術(shù)品”我當時就是隨便拍的。
現(xiàn)在的人們用過多的筆墨去形容什么大師,用過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研究當年拍照片是怎么回事兒,當然,這些大師是很有講頭的,但攝影是大眾參與最廣泛的一門藝術(shù),不像繪畫。攝影有其特有的偶然性,尤其在照相機小型化和感光材料進步以后,有越來越多的人照出來的照片像出自于大師之手。而真正出自于大師之手的照片則需要比以往有更多的智慧投入、時間投入、膽量和金錢投入。
無論在昨天還是在今天,普通人鏡頭中的普通人照片都會有它特殊的地位。這些照片會讓一般人大吃一驚,心想:一般人照出來的照片也不軟呀!讓那些職業(yè)的、著名的、大師級的攝影師一看,嘴上不說,心里也犯嘀咕:這普通人拍的照片比我的也差不到哪兒去啊!
發(fā)明包子的人就為了它好吃,發(fā)明眼鏡的人就為了通過它能看清東西,攝影也一樣。原來中國處于封閉或半封閉狀態(tài),外國人看什么都新鮮,手里拿著照相機,一路走一路拍,帶回故國,或偶有發(fā)表,或自己留著看,相當一部分至今深藏閨中。西人有用形象記錄史實的習慣,寫實主義的雕塑、繪畫、木刻都甚為發(fā)達。中國人古來講究象征,佛爺觀音類的工藝品較多,寫實類的較少,有個《清明上河圖》就不得了,外國人發(fā)明了照相機這玩意兒能讓它閑著沒事干?拼命照,恨不得把見到的一切都照下來,這樣一來,我們后人就沾大光了。我們現(xiàn)代人動不動就把前人的隨意之作說成是精雕細啄之品,其實還不如他們自己說的好,尤金·史密斯只說照相機是他頭腦中意識的延伸,而布列松干脆就說一切是他的天性使然,當然,他的天性之中就包含著道不盡的艱辛和刻苦,還有就是永無休止的學習精神。
攝影既然是大眾參與最多的一種文化藝術(shù)活動,故它的多樣性和復雜性是不言而喻的。在大約50年前,平民所攝的照片是不入流的,統(tǒng)統(tǒng)歸于家庭照片一類,盡管其中不乏很好看,很有藝術(shù)性的照片。本世紀80年代以后,西方國家開始出版一些由名不見經(jīng)傳的攝影師所作的影集(畫冊),銷路還不錯。出版者說:人們往往看膩了那些大師的名家名作,偶遇小品會倍感親切,甚至有一種“早晚自己也試一把”的沖動。
普通人鏡頭中的普通人,這種題材定位給人以小蔥拌豆腐的清新感覺。其實照片以億萬張記,其目的就那么幾個,除惡揚善、回盼人生、佐以證據(jù)和給人以美的感覺。大師的頂級作品可能面面俱到,而平民攝影如果能給人以美的感覺,那么,僅此一點就夠了。
無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照的老照片開始見天日了,被當今人一概捧為上賓稱絕世之作,其實當年方蘇雅只不過把筆換成了照相機,記錄了一下他所見到的奇聞怪事。試想,既然過去隨意拍的老照片今天成了稀世之作,那還有誰不認為我們今天隨便拍的一些馬路風情在明天也會讓后人品味一番呢?
普通人拍照時不要膽怯,因為你鏡頭里的人物也可能是普通人。拍好了示人以得意,拍不好自己留著。注意學習,模仿也不是一件壞事。無論大師還是平民拍攝一張普通照片的決定性瞬間都是極其短暫的。有區(qū)別的是:前者功底深厚、老謀深算,構(gòu)圖用光自成體系,同一場合地點,隨手一拍可能就是一張大作;而平民會出于一種非專業(yè)的質(zhì)樸,同一場合難以抓住主題,用光構(gòu)圖也不講究,拍出來的照片給人以“平常記錄”之感,其目的也達到了。就如同肉丸子和白菜,本是兩樣東西,味道各不相同,可分可合,同樣給人以營養(yǎng)。
本來天空是藍色的,后來由于污染嚴重變成了灰色。一大群專家學者齊聚一堂討論如何讓灰色天空灰的好看一點;一聲驚雷炸開云霧使天空露出了原本的藍色,這時,大家齊聲說天還是藍的好。攝影已走過150多年的光景,回過頭來我們一瞧——還是出于自然的照片耐看。
往事已成記憶上海 陳海汶
頁面上密密麻麻記載凡人瑣事的舊臺歷,隨著新世紀的到來將被拋進歷史的垃圾桶,而攝影所延伸的故事已成為一種記憶。
攝影,我們曾經(jīng)為之涌動過的心情,此刻卻顯得格外的平靜,我們再沒有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去想攝影是什么,并被它折騰得死去活來。攝影的精神形態(tài)再也不是夢中的那樣,當幾歲的小孩子拿著相機胡亂拍著他們的東西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不再是什么東西了。攝影的尊嚴、價值、標準,當我們走入社會時已不是那么回事了,過去中國攝影的一些現(xiàn)狀使我想起了梁山好漢們的故事,不管本事大小、不管有沒有本事,各占山頭,玩起了自定的藝術(shù)。
現(xiàn)實是殘酷的,但這種殘酷使我們認知了自己。
新年,新世紀,好朋友路過上海時請到我家坐坐,我們只管海闊天空。
保護我們的眼睛山東 李楠
20世紀末是一個圖書泛濫的年代?!袄险掌被鹆?,“黑鏡頭”火了,“紅鏡頭”火了,隨著出現(xiàn)了“金鏡頭”、“藍鏡頭”、“毒鏡頭”……“鏡頭”成了時髦的書名,這鼓勵了太多的人用不同的鏡頭書寫歷史,用過去的現(xiàn)在的和國外的圖片經(jīng)過剪裁后做著各種各樣的故事。
20世紀末還是一個音樂泛濫的年代。傳入我們耳朵的是不同嗓音的卡拉OK,很多人突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音樂天賦”。影星們也搖身一變成了歌星。音響產(chǎn)品越生產(chǎn)越好,于是乎歌唱家們唱歌也用起了卡拉OK“假唱”,怪只怪我們的耳朵不好,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別。
而我們的眼睛呢,做為一個攝影人,我們是否有理由認為我們的眼睛也可以不夠好呢?攝影家們也可以去拍一些“假照”呢?當我們拜讀攝影大師們的作品時,眼睛亮了,讀到的不僅僅是歷史,還讀到了人類的精神,同時也是他們的心和我們在交流。一幅幅無懈可擊的畫面構(gòu)成,鮮明的個人風格,似神來之筆。那是等待,那是磨練,那是對人生的感悟,那似乎又是運氣,而運氣又是給那些正在努力的人們,因為只有他們才能聽得到、看得到。
作為一個攝影人,假如我們沒有資格保護我們耳朵的話,我們是否可以保護我們的眼睛呢?
眼睛花了的這一代
河南 于德水
這兩年竟然感覺到眼睛不行了??礀|西總是不自覺地拉遠了距離……別人告訴我:這是花眼啦。早些年,這眼睛是從沒出過差錯的,當然1.5。可那時候看東西、對焦距都像是隔著層濾鏡似的:
最早是紅色(RED 25A)
這也許就是當年崔健聲嘶力竭地扯下那“一塊紅布”時,我激動不已的原因。粗糙吵啞的喉音生生喊出了那個年代的色調(diào),恰是對應(yīng)了我青春萌動的歲月。一路殷紅。
25A的紅色消退以后,是為“藝術(shù)”的追求,籠罩在美的光暈之下,NEBULA(彩虹鏡)美倫美奐。熱情地、認真地、藝術(shù)了好多年……
另一個階段,是一只POL(減光鏡)。跟上了思想境界潮流,反思呀尋根呀,眼光從優(yōu)美的彩虹走到了社會的另一面,卻一下覺得深刻了許多,思來尋去也就沒少感受傳統(tǒng)文化的苦澀與沉重。
鏡頭里的各色光斑漸漸消退,影像慢慢地顯見出其存在的本來。紀實風驟起。攝影又變得“人文”起來,為史學家留存實證的使命讓人覺得快門聲都有點兒偉大。套上C·U(近攝鏡)是只怕不夠貼近現(xiàn)實……鐵肩擔社會,責任許久久。
鏡頭的螺環(huán)怕是要滑絲了。落盡繽紛。當“攝影”該讓攝影“自己”一下的時候,天知道這博大精深的社會文化還潛伏著什么玄機!
攝影“家”……有點兒可憐。
眼睛花了的這一代。
我們已不再年輕
甘肅 吳平關(guān)
一年一度又是冬,飛揚的雪花證實了自然對現(xiàn)實的無奈。幾乎是同時,帶著幾分慶幸和悲哀,我們將告別年輕,邁進新世紀。而緊握相機的手,卻在微微顫抖,我們已不再年輕。
踏進新世紀的門檻,世界攝影已不再年輕,中國攝影也該不再年輕。一個世紀長遠而短暫,中國攝影雖然還有許多的誤區(qū),但畢竟已邁出了從年輕走向成熟的步伐,收到了碩碩的果實。
我們不再年輕,就該把攝影視為一種文化,營造一個“大攝影”的氛圍,逐步形成嚴格的科學分類、研評標準,從而助推攝影走向正規(guī)。我們不再年輕,就該成熟地找準位置,擇定目標,各司其職,或藝術(shù)紀實、或新聞商業(yè),把攝影的功能發(fā)揮到位,爭取事半功倍的收獲。我們不再年輕,就該明白攝影不是玩出來的,卻是干出來的,踏踏實實而不急功功近利、認認真真而又聰明機靈是攝影家成熟的標志。我們不再年輕,就該明白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是無技巧,真正的攝影家?guī)缀醵加卯吷υ谙鄼C之外勤奮耕耘我們不再年輕,更應(yīng)說明白攝影拼到最后往是在拼文化、拼底蘊、拼人格,而優(yōu)秀的攝影家往往是以他的深厚文化底蘊和高尚的人格魅力創(chuàng)作出撼人心魄的作品,進而獻給社會,影響社會。
……
二十世紀悄悄隱去,新世紀緩緩而來。時光飛逝且歲月留痕,天無界定則藝無止境。讓我們?yōu)樾率兰o留下值得自豪的影像。
因為,中國攝影已不再年輕!
不再遠行
黑龍江 王福春
我步入攝影比較晚,40歲那年才搞專業(yè)攝影,可以說是半路出家。去年我退休了,思想上有種從來沒有過的輕松。本想在家陪陪老伴,好好休息一下,可就是靜不下來,每天比在職時還忙。
回想起攝影這么多年,風風雨雨走過來了,是苦、是甜,我說不清楚,總覺得在攝影感情上投資太大,付出太多,險些付出自己的生命……但攝影也回報了我,不是獎牌,也不是金錢,而是給我的生活增添了無窮的樂趣,給我的家庭帶來了無盡的歡笑。攝影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使我這顆掛滿傷痕的心得到了一絲甜甜的慰藉。
我不再為獲獎而遠行,當我站在家鄉(xiāng)這片黑土地時,一種久違了的思念之情涌上心頭,看到什么都可愛,都格外親切,就象北方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無須表白自多情。真的,就連一束冰凌,一枚雪花,以至一粒小小的北國紅豆,都讓我感動。也許,這就是我尋覓多年的兒時夢……
我是“草原攝影家”
內(nèi)蒙古 額博
我搞攝影已有三十年了,拍攝題材十分廣泛。但是拍的最多投入最大的還是內(nèi)蒙古大草原。做為蒙古人,我生于此、長于此、魂系于此。草原,已將我的情感、審美,融入我的血液中。我用我的心去感受我的民族,用一個蒙古人的眼睛去看草原,拍出了一些平實且?guī)в小芭<S味”的作品。沒有什么驚世之作,更沒有得到炫目的榮譽,人們看了感覺很有“草原味”,我十分滿足。牧人及同行又冠我一個“草原攝影家”的美名,我喜歡這個稱謂。
熱鬧非凡
北京 鮑昆
“照相”一詞,不知出自何處。也可能是中國一百多年前最早的一撥人見到這玩意時不約而同的一種叫法。后來,書面語叫“寫真”,這是東洋話。再后來,文明詞是“攝影”。但絕對有一半的人在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把“攝”字念成“鑷(nie),有點用手提(di)拉的意思。這也符合當時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對照相的理解,就是把你或什么物件拿過來按在紙上?,F(xiàn)在,除了是小學沒上完的那一小撮外,絕大部分的人都是“攝影”了。其實,“攝”字也是那個意思,不過是顯得文雅了點。所以,見到穿著有很多兜的帆布馬甲的人,您一定要說,“您是搞攝影的吧?”千萬別說“您是照相的吧?”那他肚子里一定得罵你。
照相機最早人們叫“相匣子”,后來百姓們又大都叫“機子”,發(fā)燒愛好者和專業(yè)人士則叫“機器”。“相匣子”有點玄乎。“匣子”,六面封閉,里面黑糊糊地裝什么都可以,所以變戲法的最愛把盒子說成“匣子”?!皺C子”,能動的能轉(zhuǎn)的都叫“機子”,雖然沒內(nèi)容但較親切?!皺C器”,很莊嚴,有投入產(chǎn)出和效益的味道。投入的多,機器就好,雖然效益不見得就好,但顯得專業(yè)。
比劃照相機的專業(yè)現(xiàn)在很多,有照風光的、有照新聞的、更有專照名人和美女的。至于什么都照的就多了去了。現(xiàn)在別有什么事,只要哪有點熱鬧,觀眾頭了準是一群端照相機的在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熱鬧的就是他們。因為您除了他們什么也看不見。偶爾,他們給您露了點空子,您看見臺上了……,哎——,怎么回事?臺上坐著的那位首長突然也掏出一個大玩意兒來,瞄著下面也照上了!
您說這是什么事?這是“攝影世紀末”。
看法
陜西 侯登科
攝影是看法的傳遞。我看,你看,所看不同。
解海龍《我要上學》中的小姑娘望眼欲穿,萬人看,億人嘆!世上多少大眼睛的娃娃要上學,唯海龍的眼睛幸運,看出了希望。呂楠《精神病院》十七八的大姑娘赤條條鎖在鐵柵門內(nèi),滿目滯惘。看客已去,呂楠已不是當年的呂楠。多少經(jīng)典名作出于災(zāi)難,多少不朽源于腐朽,多少關(guān)懷僅是眼睛的關(guān)懷,被關(guān)懷者眼閉了……
寧夏的王征遇上這樣一件事:外出拍片,路遇一輛手扶拖拉機上產(chǎn)婦羊水溢破,給照片“接生”還是給人?相機顫,曠野行途無著落,救人要緊,驅(qū)車攜拖拉機直往醫(yī)院,掛號、找大夫、跑前跑后人有救,心安。國慶前電視上一位專拍天安門廣場的同行講了另外一件事:一雙情侶看升旗,女的突然休克,旁邊的“老外”犯急嘰哩咕碌緊比劃,“沒拍上,氣得我一屁股坐地上”,太遺憾!誰能說王征對攝影瀆職不衷?誰能怨對“休克者”漠不關(guān)心?用作品換人命與用人命換作品間,有著攝影觀看的良知,就看“怎么看”了。攝影把影像留給看法,讓真實自尋短見,建設(shè)著平面化的世界。圖像傳媒、網(wǎng)絡(luò)信息、文化消費,撐死眼睛,餓癟心靈,人或為符號,虛擬的時代來了。只因我們擁有了觀看者的權(quán)利,操刀在手任自由?切割時空,也切斷臍帶,痛癢全在被看者,殘忍嗎?我看他看情看欲看美看丑看真看假看傳統(tǒng)看現(xiàn)代看“后后看”盡可看。盡看現(xiàn)時,歷史沒了縱深,人性沒了重力,精神沒了墓地,一切都得重新看,看作平面,沒了究竟。高亢者昂頭爽笑,卑下者俯首掩淚,不見血跡。
攝影用“看法”開啟陽光燦爛的新紀元,就是看不見自己肚里的蛔蟲。
期待·反省
美國 王瑞
身為業(yè)余的、個體的和海外的攝影文化愛好者,首先,我期待二十一世紀必然呈現(xiàn)的中國攝影博物館早日落成,以惠及中國潛在而廣大的攝影人士,提升中華民族攝影文化的整體素質(zhì)。
其次,做為一個業(yè)余攝影評論熱衷者,我會珍惜攝影媒體予我的發(fā)言機會,盡力把相關(guān)話題說好。不過,要想較好地從事評論,就不應(yīng)當光說“好話”。對此,怎么辦?實話實說,還是別說?這是個問題。
二十世紀眼看過去。當此之際,思考中國攝影文化表現(xiàn),就其學術(shù)意義的批評性而言,頗為說不過去。世紀交替,既是展望的時機,又是反省的時機。展望勾引喜悅,反省則伴隨痛楚。交疊此兩種心情,做跨世紀之行,頗為可取。
世紀夢
上海 沈建中
逼近世紀末,只待數(shù)日,新世紀的鐘聲就要敲響,每每想起會激動不巳。
是日晚微醺,從庋藏檢得拙作《人道主義》、《世紀肖像》攝影集。長夜煢獨,睡眼惺松,仿佛遂攜登上高聳云端的世紀塔頂,頗有“五岳尋仙不辭遠”的體驗。天地蒼茫,俯瞰不夜申城,一覽燈火熒熒,不禁感慨:這座用鋼筋水泥筑起的森林,工人在揮灑汗水的同時,耗費多少膠卷?
穹頂間似乎云霧繚繞,見一長者執(zhí)“老年攝影團”小旗飄然而至,我迷瞪魚貫而入的眾多耆宿,似曾見過而均不識。長者對我說:“你也好攝影?我叫韋小寶,1988年2月與他們從天津出發(fā)”。隨逐一為我介紹:蔡元培、康有為、魯迅、胡適、陳望道、劉半農(nóng)、沙飛等70位,群賢先哲濟濟一堂,頓感一股親和力,如此幸運邂逅,我覬覦聆聽教誨。藏拙略遲,韋老翻看我的兩本拙作,扔下教訓道:“你多大腕?還是請他們每人給你上一節(jié)關(guān)于中國近代攝影藝術(shù)美學的課”。
此時,大廳溟朦,講課聲不斷在時空回蕩,其意味深長。聽得劉同慎老人激昂:“要知道,攝影的效力除了調(diào)和人類情感,吸收人類同情之外,尚要改善人生,批評人生”。眼見張大師指著我厲色:“我們的主題,在于社會的動向,現(xiàn)實的寫真,促進新時代的光臨”。
適值,外國一人蹣跚到來:“我是卡帕,你曾要組織國際老年攝影家曼瑞、史密斯、布蘭特、畢肖夫等人來中國,為何只來幾位就不繼續(xù)?”韋老窘迫嘆道:“現(xiàn)在是美人值錢,我也無能為力。既然你來了,有勞講一課吧”?!靶校l讓你們在1987年已給過勞務(wù)費,”卡帕于是滔滔不絕。
今天,由公共聯(lián)系媒介產(chǎn)生的對攝影作品生產(chǎn)的要求和控制,正在危及我們的藝術(shù)、倫理和職業(yè)的標準,而且大有取消視覺藝術(shù)個性的傾向……
“全世界的許多人文攝影家將提供我們世紀的視覺的歷史將要永遠存在下去……
足音跫然,虬髯壯士走進,保安攔阻:“這是攝影活動”。壯士道:“我叫余純順,徒步羅布泊剛回,喜攝影?!笨ㄅ撩澋溃骸罢垼≌?!您是當代杰出的人文攝影家,用最原始的方式——走路,拍攝了最有價值而可惜又被遺忘的照片,荷賽大獎應(yīng)該給您?!闭Z聲蘊含無限的低回和由衷。
倏忽人聲鼎沸,久保田博二欣喜歡呼,用相機換得國際政治專業(yè)的學位證書。廳隅另有書生面朝黃浦江,憑欄仰天吟誦:“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guān)心”。
余音繞梁,我卻從夢中驚醒,睜眼晨光明媚,床頭收音機正在播放早間新聞。
攝影:我們所有的批判、憤懣、同情和贊美……
北京 李江樹
我們每一次的拍攝都是用圖像的瞬間為社會生活進行一次命名。這一過程中,我們在最合適的時間最合適的地點做了最合適的見證人。我們在圖像中也不承諾任何終極意義。我們只對毛絨絨的、原生態(tài)的生活進行豐滿而又結(jié)實的記錄。我們當然也是以自己的生命經(jīng)驗觀照他人的生命,以自己清潔的心靈——果真是清潔的話——去撣拂擦拭他人或清潔或蒙垢的心靈,并且在悲悼自己命運的同時悲悼更多人的命運。然而,在閱讀生活閱讀眾生時,我們所有的批判、憤懣、同情和贊美都曾經(jīng)由了理性的篩濾。我們只是穩(wěn)穩(wěn)地、喜怒不形于色地為社會為歷史提供著冷靜的證詞。從鏡筒中回視目鏡,你甚至看不到我們瞳仁中的憂郁和蒼涼,達觀、圓融、平靜、超然,濃聚最純粹的燃燒點和在幽趣微韻中探得事物真髓后的滿足在我們心中洋溢著、迷散著。
一個西藏攝影人的話
西藏 扎西次登
日升月落,寒來暑往,一個百年就要過去了,我的人生也走過了半百。前一個世紀中葉法國的達蓋爾發(fā)明了銀版攝影術(shù)以后,他絕對不會想到他的這個發(fā)明給二十世紀的文明帶來了多大的沖擊力。我能生活在這個輝煌的世紀中真是三生有幸,我能在這偉大世紀中作一名攝影人更是感到由衷的自豪,三十幾年前,我第一次從照相機的取景器里看世界,那是一個有別于肉眼觀察的精彩世界,年輕的心深深地被那由光、影、色彩組合的童話般的夢幻世界所吸引。從此以后,攝影闖入我的生活,逐步成為我的知已和戀人,成為我的生命和希望,成為我的陽光、空氣和水,真是須臾也離開不得了。攝影伴我走遍雪域大地的山山水水,攝影伴我走過三十多年人生的風風雨雨,雪域高原的方方面面被我定格在膠片上。作一名攝影人,真棒!能做一名與亞當斯、布勒松、吳印咸等攝影巨人為伍的攝影人,讓人激動得發(fā)狂。
二十世紀是個科學突飛猛進的時代,攝影科技更是一天一個樣的在發(fā)展,傳統(tǒng)攝影的那點功底似乎真是不夠用了。活到老,學到老,學習、學習、再學習,前輩們的話說得真好。
嘿!新世紀的鐘聲就要敲響,別磨蹭,挎上相機,背好攝影包,備好三腳架,準備行裝出發(fā)。雪山草原在等著我,山寨牧場在等著我,牧羊姑娘在等著我,康巴漢子在等著我……,一個更精彩的明天在等著我。
鄉(xiāng)土愁悵
北京 李玉祥
預(yù)想過要做不少的事,但日子就在不知不覺中飛也似地過去了。追憶似水年華,曾有過太多的盲從與失誤,眼瞅著世紀末就這么快來臨了,心底里滋生出不小的愁悵。
為了理想,離開了生于斯、長于斯的江南,北上至今已有三年,習慣了靜謐的生活,特別容忍不了北京那份喧囂與嘈雜,為了能找回那份屬于自己的清靜,我依舊常?;氐竭h離都市的鄉(xiāng)野,那寧靜與淡然的生活才是我夢魂牽繞的地方,幻想在鄉(xiāng)野擁有一塊地,養(yǎng)上一頭牛,過上陶淵明采菊東籬下的日子。
二十世紀科學技術(shù)發(fā)展取得了輝煌的成績,但二十世紀在文化方面在我個人看來似乎沒給人類留下什么,人類在經(jīng)受太多的人為和自然造成的災(zāi)難,失去的實在是太多了。中國是一個農(nóng)業(yè)國,遍布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大地上的鄉(xiāng)村,昔日曾有過輝煌的積淀,不論我們在何處和我們今天的生活多么的“現(xiàn)代化”,人們都無法與自己腳下這塊土地和土地上父老鄉(xiāng)親在精神上絕緣。當我們真誠地進入這片土地(切忌不是帶有固有陳見與獵奇)我們便會發(fā)現(xiàn)它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都是值得我們?yōu)榇送度胄纳砣プ龅恼n題。
我對早已結(jié)束所謂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而慶幸,太多太多的技巧與技法沙龍的呻吟顯得是如此蒼白,太多的理論、主義體系只會徒添混亂。當下,世紀之交的中國正發(fā)生著巨大變化、大規(guī)模的現(xiàn)代化突飛猛進,對于即將過去了的一個世紀,要做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以往說的、看的太多了,當下之急是行動、去做,畢竟我們已不年輕了。
云南斷想
云南 楊杰
我天生不安分,好動而不好靜,自從喜歡攝影就浪跡天涯,走遍大江南北。第二次進西藏,差點把命都搭上。說起照片,什么地方的都有一點,可大多都是浮光掠影的東西,沒有份量。幾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負責組織拍攝、編輯了兩本有關(guān)云南林業(yè)和森林生態(tài)方面的畫冊,我跑遍了云南的山山水水和自然保護區(qū)。由于這次不再象以前那樣浮在表面上,而是沉下去拍攝,拍的照片感覺要比以前的好。這使我深深感到搞攝影,不要好高鶩遠,舍近求遠、趕潮流,無論拍什么題材都要沉下去,不能象天上的浮云匆匆而過。
我不是攝影家,也沒有大師的天資,可我是云南人,我喜歡家鄉(xiāng)的山山水水,做我愿意做的事,拍攝我熟悉而又喜歡的東西,一步一個腳印向前走。
生日·世紀末·活法……
北京 竇海軍
我不過生日,一是認為出生的那天,與后來的所謂生日本沒有任何實在的聯(lián)系;二是覺得我偶然來到這個世上,并不一定就是喜悅之事。因為人的一生本就說不好苦樂誰多,進而“生”也就成了福禍難斷之事。尤其是“生”雖不剝奪你死的權(quán)利,但也很少給人以死的勇氣,這又使許多人的“生”變得苦上加苦。
把過生日提到生死的高度,未免有點過,想說的只是,除去“千年蟲”問題,關(guān)于“世紀末”的大多行動與說辭本與“過生日”沒什么兩樣——不過是找個山頭、攢個熱鬧罷了。因為時間雖然是客觀的,但紀年體系的制定卻是主觀的;若按中國的農(nóng)歷,又何來“世紀末”之說呢?
但時間并不是虛空的,它起碼是邁向生命終極目標的腳步。而人們的許多想法,則因為不斷地接近死亡而變化。想法又支配行動,于是,人世間的好事和壞事就都多了起來。包括我近來想干點像模像樣的事情,這同樣與死亡的進程有關(guān),——年近不惑,老大不小的了。起初是想將這10多年間發(fā)過的稿子攢一本寸厚的書,以示半生成就,但一想到其中配得上出書的文章幾乎沒有一篇,這勞民傷財、欺世盜名、誤人子弟的事情不做也罷。也曾躍躍欲試想寫一本“扛鼎之作”,又因自量沒有“光宗耀祖、名垂學史”的能耐,而遲遲不敢動手。出畫冊,不會拉贊助。辦影展,又鬧又累。思來想去,便覺得維持眼下這散淡的活法挺好,不招誰不惹誰的。其實散淡未必就是不恥之事,況且既然溫飽不愁,也沒到了民族危亡的時刻,又何必緊張忙碌呢?散淡首先會帶來舒服,而舒服的人生正是全人類的美好愿望;散淡還意味著少生產(chǎn)、少消費,而這很可能是環(huán)保的根本……
漂泊在邊緣
北京 趙鐵林
我晚上放照片時,喜歡關(guān)起門來,先泡上一杯濃茶,再打開電視機瀏覽一下有無我感興趣的節(jié)目,結(jié)果當然是眾所周知的,實在沒有讓人感興趣的東西。
北京有線電視二臺近來一直播放著一部叫《科學探索》的專題片,令人饒有興味,節(jié)目無論從選題、內(nèi)容、拍攝和制作都是一流的。節(jié)目的廣告詞有一句話是:“讓你有最美好的視覺享受”。節(jié)目每天晚上播出一集,于是我就把放照片的時間順延,我最喜歡看的是“推理探索”和“醫(yī)學神探”,原因很簡單,在拍攝手法等同的條件下,節(jié)目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容是我決定取舍的根本原因,想想我現(xiàn)在從事的工作——報道攝影,這個道理是一樣的。很多朋友說“老趙,你是以題材取勝”。當時我心里還真不好意思,好象是投了機,取了巧。經(jīng)過一年左右的時間,我不再這么看這個問題了,就我從事的這個攝影門類來說,給別人表達的主要的還不是光與影與構(gòu)圖之類的,而是內(nèi)容。攝影手段的運用應(yīng)該為內(nèi)容服務(wù),和目前的電視內(nèi)容相比較,攝影界所存在的問題之一是缺乏刊載陣地,刊物拒絕敏感題材的片子,其結(jié)果只能是象目前的電視節(jié)目一樣千篇一律,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看那些“假、大、空”的東西。嚴肅攝影這一塊怎么往前發(fā)展。
兩杯濃茶之后,精神也來了,《科學探索》也演完了。燈一黑,阿V姑娘空空落落的大眼睛,無知的面容就在放大機下出現(xiàn)了。我想以后情況可能會好一些,那大概是二十一世紀吧!
攝影新時代
北京 楊恩璞
20世紀,是攝影大顯身手的時代。
攝影和文字是人類文明騰飛的雙翼,
攝影給我們帶來文化、科學和美。
21世紀,是數(shù)碼攝影大放異彩的時代。
攝影和電腦是人類奔向現(xiàn)代化的兩輪,
數(shù)碼攝影激發(fā)我們想象、創(chuàng)造和“酷”。
不敢想象,我們一旦失去攝影和數(shù)碼攝影,
將如何生活、工作?
一定如同瞎眼一般,寸步難行。
今夕欲醉何處……
北京 楊大洲
●柳永詞句:“今霄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庇铇O愛之,有謂過于風流不羈少深沉,笑而答曰:“易為‘今夕欲醉何處,邊關(guān)外,大漠孤煙。你看如何?!”
●旨在跑馬占地,決非認同,那也許是百年以后的事了,布魯諾雖死,但地心說終被打碎。我要說的是:美,既不是主觀的,亦不是客觀的,美是一種關(guān)系。是主、客觀之間一種隨機的關(guān)系。美的客觀物質(zhì)性是、也只能是這種關(guān)系。所謂美在發(fā)現(xiàn),就是去建立這種關(guān)系,否則美不存在??!必須指出的是,這種關(guān)系與主體的趣味、修養(yǎng)、心境以至當時的情緒和身體狀況都是直接相關(guān)的,于是有格調(diào)的高下,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楊侃手記:
第005,我渴望簡單,在一切領(lǐng)域。
第101,只有真正走自己的路,才叫生活,否則,充其量算是活著,“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而風向標永遠在原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第117,囿于國之文字的簡化及古文言的幽閉,是以我先天跛足。
歷史,傳統(tǒng)文化,人格、主體的虛無,是我生命中無法承受之輕,余皆無論。
我只用一只眼睛觀察世界,于是發(fā)見了美。
第199,很多人僅僅是聽音響、音質(zhì)、曲目介紹、評論、風潮、以及錄制水平、效果……而不是聽音樂。
第256,閱某文: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卻有了后紀實攝影。我想到58年大躍進——糧食畝產(chǎn)10萬斤和一天等于20年!
第368,應(yīng)當十二分清楚的是,一張片子拍得有藝術(shù)性,并不等于它就是藝術(shù)品。同理,攝影家也不是藝術(shù)家,更不用去談什么獨特而不可替代的創(chuàng)造性等等。
第673,所謂內(nèi)容與形式只不過是同一事物的不同方面,它們相互依存,相互滲透,渾然一體,絕不可分,可以說“不知哪個是里,哪個是外”。若非要分而論之:則內(nèi)容的深厚,必然導致形式的簡單,反之亦然。另:簡單即是一種平淡。
第904,題材的高級,并不代表制作的高級,更不代表制作它的人高級。事實是,有許多高級題材被粗糙、淺薄地當做大旗拉來謀取名利,真正的高級,在于制作的格調(diào)、品味和手法的高級,在于把任何平凡的題材都能做的盡善盡美的高級。
●所居院中有一巨大的標語牌,上書口號,題為“三講、兩不怕”。某黃昏過其側(cè),夕陽下,一片無比歡悅的童聲:“講吃、講喝、講穿,不怕老師,不怕爸爸、媽媽!”
●法蘭西學者羅蘭·巴特:有一些錢、有一點權(quán)、有大量的閑遐時間……
無夢軒主人凈海:現(xiàn)今活著,若非出世之道,當寬容、從容、雍容……
●因一九九九所想到的:
“大江東去,
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
青山依舊在,
幾度夕陽紅。
白發(fā)漁樵江渚上,
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在笑談中。”
——三國演義開篇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