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yuǎn)相望(組詩)

屠岸

A校園節(jié)日

彩燈的胡同深入樹林，

旗幟的花墻橫立夜空。

標(biāo)語高掛在紅磚樓頂，

暮色包容著心底的笑容。

鐵柵包圍著綠地操場，

古老的密談隱約如游絲。

白花在墓碑上閃射靈光，

佳節(jié)喚醒對烈士的哀思。

遺孀被邀在大會上露面，

如雷的掌聲促全體起立。

淚如泉涌呵，是悲?是歡?

戰(zhàn)友們緊緊地?fù)肀?，抽泣…?/p>

百歲的小伙子，高擎電炬；

用強光去照徹新的崎嶇!

（寫于母校上海交大建校百年慶典日）

B

軟著陸速度!速度!速度!

穿過密云，刺透濃霧；

霹靂崩空，電光裂岸，

龍卷風(fēng)猛掃千家萬戶!

速度!速度!速度!

飛越靈臺，擊穿冥府---

食不甘味，睡不安枕，

澎湃的心潮，騁馳的思路!

萬丈深淵，地雷陣，

考驗著駕駛高超的技術(shù)。

速度!速度!速度!

兩翼的平衡，萬眾的矚目!

起落架穩(wěn)穩(wěn)地、輕輕地著陸，

震響了千山萬水的耳鼓!

C光市

黑夜的胸前，突現(xiàn)出一座光市；

兩翼向星空展開，如水晶奔瀉；

鋼架守衛(wèi)著大門，排一列井字，

透明如火宮，隨深?？窭嗣鳒?。

幾千層臺階，從大地疊向云隙，

每個裂縫里漏一串奇異的音符；

協(xié)奏曲，獨唱，繞夢的鎖鏈交替，

提琴的柔絲把鑼的巨流箍住。

我站在樓的森林里，電的曠野上，

追想著奇跡從荒原的中央誕生；

我聽見"阿伊達(dá)"詠嘆調(diào)昂奮悠揚，

攀緣著探照燈光束向銀河高升。

橫跨浦江的光市是永遠(yuǎn)的謎語；

謎底深藏在地心，彌漫在天宇!

D陸家嘴印象

磚墻內(nèi)八仙桌端端正正，

瓦屋頂平檐映襯著白云；

新鮮的綠草地平平整整，

池水流蕩著浦江的雛形。

東方明珠矗立在江濱，

金茂大廈直插向天庭；

蕪雜讓位于整潔和新穎，

喧嘩滲透著昂奮和信心。

大橋和隧道穿梭不停，

舊貌和新顏速虧速盈；

地球在旋轉(zhuǎn)，日月在運行，

推動著黃昏迥異于早晨。

看濱江大道與外灘競爭：

嬰兒蹣跚，向新世紀(jì)攀登!

E今昔

墻上的壁畫依舊

鏡中的容貌陡變

門上的掛鈴丁當(dāng)

一聲聲隨幽魂飄遠(yuǎn)

你的嗓音如哀歌

顫響在噩夢的邊緣

你用羅馬字拼音

掩蓋激情的迸濺

手把手依樣畫葫蘆

用符咒抵擋子彈

詩與散文的交鋒

直達(dá)心戰(zhàn)的峰巔

咀嚼著千萬種兇險

驚醒出淋漓的大汗

F亭子間

夜風(fēng)猛擊窗框

戶外大雪紛*

燈下疾書的詩篇

托起沉睡的新娘

對街鄰屋的燈光

如妒火燒透胸腔

嘆息已隱入寂滅

只等轟響的太陽

呼吸均勻如河浪

發(fā)辮飄散出花香

嘴角如蜜的柔情

織一篇錦繡文章

叫寬容代替對抗

墓穴是永久的洞房

G告別辭·節(jié)哀

為什么我心中這樣地忐忑不安?

哪里有災(zāi)難的征兆，死亡的威脅?

為什么我心中這樣地憂懼惶亂?

難道說蒼天會崩坍，大地會坼裂?

不啊，我只是遭受了一次偷竊

，失去了一份微不足道的懷念；

不啊，我只是壓抑了一回宣泄，

禁錮了一場輕于塵埃的眷戀。

憑著天父的目光，地母的觸覺，

我在字跡與音波的陣營里作戰(zhàn)；

這顆心在放棄一切，又包容一切---

叫希望和絕望去分割痛哭和狂歡……

最初的凝聚包孕著最后的隔絕；

讓心靈與心靈契合，向永訣告別!

H心絞痛

不要再走進(jìn)小園深巷---

松蔭下石凳上細(xì)語輕聲；

不要再挨近兒童游戲場---

木馬上秋千下笑語歡聲。

走近這留下蹤的花徑，

瞬間的發(fā)現(xiàn)叫血液上涌；

想起這失魂落魄的茅亭，

悵惘和頓悟引發(fā)心絞痛!

醒時的苦思，睡時的甜夢，

且慢去印證，別再去尋訪；

夜夜失眠癥，天天白日夢，

哪里去抒寫?向誰去吟唱?

云愛撫瓦檐，風(fēng)勸慰紗窗；

無聲的悼詞烙刻在心房。

I紀(jì)念坊

塔一樣豎立在草坪上---

匾額和對聯(lián)的石牌坊；

看四根石柱上鐫刻著

吶喊和旗幟的聲與光。

五十年前歌聲亮

，蘇州河畔再引吭；

天翻地覆煙云過，

女詩人手跡在何方?

寫在金絲桃葉上?

寫在杜鵑花瓣上?

寫在秋風(fēng)里?春雨里?

可曾給校園留芬芳?

新加坡稿本越重洋；

紀(jì)念坊下淚幾行……

J決絕的懸崖

海平線豎立，大海翻騰著峭壁，

烏云和海水糾結(jié)成滾滾的灰煙；

風(fēng)管呼號著，波峰向桅桿斜劈；

倒轉(zhuǎn)的天空扼止了海鷗的吶喊。

心中的巨浪奔越海濤的歌嘯，

跳動的脈搏猛擊狂風(fēng)的弦索，

咽進(jìn)肚里的淚水封鎖了怒潮，

馳驟的思緒從決絕的懸崖跌落!

明媚的春光和鳥語花香的世界，

從歷史古籍的塵封中泛幾顆泡沫；

古錢的兩面浮現(xiàn)著榮枯的花葉，

銀幣沾過的體溫已淡入冷漠……

獨立在海邊，把信物拋向暴風(fēng)雨；

飛躍的弧線劃斷了千言萬語!

K漁村4號

十七歲的花期是綠色的夢

發(fā)浪在潔白的緞帶下波動

低著頭在靜靜地閱讀什么?

一卷新詩稿正握在手中

十七歲的花期是紅色的夢

弟弟和妹妹帶著笑朗誦

二姐呵為什么沉默不語?

臉上的紅暈隱在夜色中

十七歲的花期是紫色的夢

等一等，你若把謎語猜中

送你一顆豆：你可曾看見

燈光下慈母欣慰的笑容?

十七歲的花期是藍(lán)色的夢

永遠(yuǎn)沉落在太平洋大波中

L菜市路一角

前門是鐵門，后門是木門；

木質(zhì)般厚重，鋼鐵般堅貞；

抬頭仰望著受難的圣者，

在前房祈禱，在后房讀經(jīng)。

前門通后門，穿堂腳步輕；

連結(jié)著聰慧，貫串著虔誠。

記錄著心路歷程的日記冊

面對著少女含笑的眼睛。

從前門走進(jìn)，在后門口坐定，

話兒說不完，心兒跳不停，

水一樣清冽，火一樣熾熱，

迎接了黎明，愛撫著黃昏。

爆炸的巨響震撼著全城；

你去了哪里?美麗的驚魂!

M使者

披一身紅綢，

灑幾朵金花，

生命的芬芳，

青春的光華，

放逐了一切冶艷和妖媚，

超越了端莊和雍容華貴。

一頭烏發(fā)，天然地閃亮；

眼中含笑，笑中含幻想。

輕盈而沉穩(wěn)，沉穩(wěn)卻敏捷，

敏捷于周旋，與好夢糾結(jié)。

你端平，使你的事業(yè)崇高，

你永遠(yuǎn)不懂得鄙夷與驕傲；

你輕輕說一句春風(fēng)滿面，

頃刻間綠色布滿在心間。

復(fù)活的申江，再生的茜草，

殷勤的使者叩響了春曉!

N巴西龜

青青的背

扁扁的嘴

小小的眼睛

短短的腿

似僵非僵

似睡非睡

不吃又不喝

不醒也不醉

不頤指氣使

不屈膝下跪

沒發(fā)出半聲笑

沒流過一滴淚

無為無不為

一剎那萬歲

O故鄉(xiāng)

回到了故鄉(xiāng)，啊，回到了

我日夜思念的故鄉(xiāng)!

可不知怎么，我走進(jìn)了一個

完全陌生的地方！

看新的晨昏，新的日月，

故鄉(xiāng)呵，已成了異鄉(xiāng)!

這是異鄉(xiāng)呵，這是他鄉(xiāng)，

陌生的面孔和目光!

習(xí)慣的思路，熟悉的情韻，

已經(jīng)被替代，被滌蕩!

我的心香呵，我的口祝，

去哪里找落腳的地方?

我已是另一個我呵，來到了

脫胎換骨的土地上。

不是異鄉(xiāng)呵，不是他鄉(xiāng)，

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

家鄉(xiāng)的異鄉(xiāng)呵，他鄉(xiāng)的故鄉(xiāng)---

烈火中變臉的鳳凰!

P永遠(yuǎn)相望

五十三年

白爾路街樹的濃蔭

當(dāng)我擋住了烈日的強光

五十三年

漁村的電炬

照著我彳亍在人行道上

五十三年

扣住烏發(fā)的白色緞帶

是一閃電光

不絕地、綿延地

劃破長夜的夢鄉(xiāng)

五十三年

比半個世紀(jì)還長

五十三年

僅僅是一亮，一晃

是前天，是昨天?

是今朝，是明朝?

啊，僅僅是一瞬---

那卻是永恒啊，那卻是時間的

無際無涯是四極八荒!

處女馬利亞的圣顏

大天使純潔的面龐

透過鐵格子窗欞

映入凝望著的少年的眼眶

溫柔然而自尊

熱烈卻又端莊

刻骨銘心

凝為歷史的定格

一翻身

化作億萬里銀河的巨浪

五十三年

五十三年

從狂飆突起的原野

升向?qū)幹k浩渺的穹蒼

太平洋的大波隔不斷

百慕大的黑洞難阻擋

亞洲和美洲兩大陸

架起百靈銜羽的金橋梁

五彩斑斕的云霓

簇?fù)碇?，護(hù)衛(wèi)著，托舉著……

女神在躑躅，在徘徊，在結(jié)

眼角欣悅的笑意

伴隨著淚水悄悄的流淌

大地和天堂的聯(lián)姻

夢幻和現(xiàn)實的狂想

五十三年

不滅的喜悅的震顫

五十三年

無休止的憂郁的流蕩

望穿四季的周行

望穿天道的無常

向永恒托付希冀

對無窮斬斷絕望

遠(yuǎn)望的眼

凝望的眼

渴望的眼

五十三年

五百三十年

五萬三千年五億

三千萬年五億三千萬光年

永遠(yuǎn)相望

永遠(yuǎn)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