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卓力
老彭好幾天沒來了。他想。腳下的三步舞總是跳不順,二三拍之間像塞進了一些軟綿綿的東西,讓他踏不出那種動韻來。這場子里只有兩個女人能與他搭上步調(diào),這幾天沒了老彭,便換上了這個叫玉青的婦女。玉青也一臉核桃紋了,但不知怎樣培植起來的,總是有一股矜持氣,沉沉地,像有許多心事墜著,閃爍著,像念了好多書的樣子。他和老彭跳舞的時候,玉青總是坐在一邊兒看,全不像來這兒趕早場的那些半大男女們,大都是鬧鬧嘈嘈地結(jié)著伴來,相互打著招呼說著隔夜的俏話,在臨近場子的邊上腳步就融在曲子里有點悠了??捎袂嗖唬偸窃谒敛唤?jīng)意中出現(xiàn)在場子的一個位子上,那個位子一定不很顯眼,她的裝束也透著一種有意無意的現(xiàn)代品位。當然,他對玉青的這種感覺只是在老彭不在的時候才漸漸清楚起來的?,F(xiàn)在,玉青在他的環(huán)擁中慢慢地踱著舞步,眼神仍舊是他有些看不慣的那種游移而閃爍的樣子。他聽老彭說過,玉青是沒有讀過書的人,只是有一段跟一個有些學問的男人呆在一起,聽說是一個不太入時的作家。“玉青實際上和我們是一樣的人!”他還模糊地記得老彭在對他說這話時,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并很少有地亂了幾下正在旋轉(zhuǎn)的狐步舞。
玉青的頭發(fā)里逸起一股斷斷續(xù)續(xù)的薄荷香,讓他覺得臉上涼絲絲的。他不喜歡這種陌生的感覺。幾年來,他已經(jīng)熟悉并習慣了老彭每天早晨帶來的雪花膏味兒,據(jù)老彭說是友誼牌子的,已經(jīng)擦用幾十年了。老彭的這張臉是他一年到頭看到的最潔凈的東西,即使在那深深淺淺的紋路里也不夾帶纖毫的雜塵,偶爾臉湊得近時,他能看清老彭眼角皺紋里的毛孔在微微地張合著。這友誼牌雪花膏的氣味已經(jīng)在他與老彭之間建立了一種軟信息,幾天嗅不到,他便覺得自己是帶著滿身灰塵地活著。為這個,他有幾次是犯了家規(guī)來趕場的。那天他老伴淑琴有些發(fā)燒,早上沒能起來轉(zhuǎn)廚房,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按每天的時間離家了。出門時心里覺得歉歉的,一到了場上就被老彭的雪花膏味兒沖散了。早場散了回家吃飯時,老伴淑琴的臉有些陰,但一會兒就沒事了。這多年了,只要是能讓他高興的事,淑琴是從不多說的。
玉青仍然在他虛虛的懷中認真地踩著舞步。那個舞曲是由蘇聯(lián)的老歌《三套車》改編的。劣質(zhì)的音像商把優(yōu)美的歌詞從音符上扒下去,又配上了叮叮當當?shù)拇驌魳?,聽起來單調(diào)嘈雜,把他的心弄得有些煩了。玉青的舞步仍舊是認真而有力的,那力量打破了交際舞男帶女隨的規(guī)則,常常是上個樂句的最后一拍還沒踩滿,就急著起了下個樂句的頭一腳,同時,他的肩頭感到了一股錐樣的推壓,使他不由得肩腿一直軟下來,再也沒有往日早場的威風了。
終于把《三套車》趕完了,他禮貌地朝玉青偏身讓了一下,便轉(zhuǎn)身向與玉青相反的方向走到另一排座位上坐下了。早場只剩下最后一個舞曲了,那盤可以讓他倒背如流的錄音帶已轉(zhuǎn)到了最后,他想,老彭不會來了。他想,他和老彭曾經(jīng)有約過:沒有大不了的事,誰也不許不來趕場,這幾天老彭沒來,一定是出了大不了的事了。
最后一支舞曲是東北的秧歌調(diào),這是全場最長的曲子,反反復復持續(xù)二十分鐘。以往這時,他和老彭該是全舞場上最風光的一對了。老彭那一百五十斤的身體在他強有力的把擁下花籃似的蕩著,臉上前胸和后臀的贅肉處竟蕩飄起一陣陣馨香來。一旁的“他張嬸王娘李大爺們”全都停下了步瞅著,一直瞅到曲終了,便都“嘖嘖”地散去了。可今兒呢?這最后一支秧歌調(diào)他是不可以不上場的,他若不上場這個早場就仿佛永遠不會結(jié)束。他的眼光又落在了玉青身上。和那些嘰嘰哇哇的胖老太太相比,玉青的安靜倒是挺讓他喜歡的。他站起來走向了玉青。他的步子顯得很急,險些絆著了什么。他想趕在曲子響起的同時和坐在對面的玉青搭上手跳起來,就不用再多說什么了。盡管他記得老彭說“玉青其實和我們是一樣的人”,他還是覺得玉青和老彭是有些不一樣的,他不愿意和區(qū)別太大的人相處。
據(jù)說是破舊的磁帶在帶倉里卡了殼,最后一支秧歌曲放不出聲了,大家都圍上了錄音機拍拍打打的。他已經(jīng)在早場上混出了身價,只能名角似的候在一邊兒,這樣,他就不得不坐在玉青的身邊了。
他坐下的時候玉青的頭正偏向錄音機的方向看,他知道玉青是眼見了他來故意這樣做的。他就是不喜歡女人這個樣子,尤其是這些上了歲數(shù)的女人。老彭一開始就是用直來直去的熱乎勁兒把麻木了將近半輩子的他激活了。那時候他剛剛從廠子里退下來,整天閑得手腳沒地方擱,他老伴兒淑琴說你去趕那個早場,老胳膊老腿兒的活動活動,省得呆出毛病來。頭一天他剛進場坐下,就被坐在一旁的老彭拽下了場,稀里嘩啦幾個曲子下來,老彭左右伺候,硬是讓他硬邦邦的腿腳踩出了點兒。散場時老彭喚著他一起出的門,又不容分說一抬腿兒上了他的自行車后座,直坐到分道口才蹦下來喊聲:“明早早點兒來哎!”就這么一天天地下來了。在這早場上,他再也離不開老彭,在他晚年生活中再也離不開這個早場了。有幾次他試著停幾日不來,可那心里就坐臥不寧似的,很快又來了,就聽見了老彭忙不迭地埋怨:你看你看,你怎么能說不來就不來呢!他心里一點兒反感也沒有,做錯了事一樣地聽著,然后就用結(jié)實的手掌托起老彭的腰,讓她在愜意的旋轉(zhuǎn)中閉上了嘴巴。漸漸地,他和老彭成了這舞場上的最佳組合,他終于在退出了工作的舞臺后又有了一個可以人模人樣的舞臺,他認為這是老彭這個女人重新給予他的,每當曲終人散歇場落座時,他感到了場上有好多追逐他的目光,他又能神采飛揚地面對人生了。
玉青的目光也追逐他,但那光線是晦澀而曲折的,不能讓他一下子愉悅起來。這不,明明知道他是直奔她來的,可她卻偏要扭了頭去瞅別處。他總是這樣想:人在走向終點的時候,路途的平坦比距離更為重要,他認為像玉青這樣的女人,就是弄不清這個簡單的道理,總是在自己的目的地之前置放一些障礙,再自己一步一步地耗力去挪開,而老彭就不,老彭是那種知道節(jié)省時間和精力的女人。
玉青把目光從錄音機那兒收回來了,但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他一眼,就將雙肘支在雙膝上,雙手分開捧住了自己的臉,眼神僵在場地中央做沉思狀,很知識女性的樣子。他又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了,就只好也隨著她的眼光往場子里看。在沒有舞曲的場地周圍,一些老頭老太太們在默默地練著舞步,腳下猶猶豫豫地像是琢磨事兒的樣子。他想起老彭那陣子和他練習跳三步舞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曲停了,她還不下場,就在他眼前的那塊空場地上一邊琢磨著一邊練腳步,漸漸地,他就習慣了老彭在歇場時在他眼前晃動的影子,就像習慣了老伴淑琴終年累月在廚房里轉(zhuǎn)動的身影一樣。
老彭會縫紉,她告訴過他她除了早上來趕早場之外,就是在家給老頭子和兒女們做四季的衣服。那時是夏天,老彭差不多每早上都換一條連衣裙來,每件裙子的花色都急乎乎忙不迭地雜在一起,說不清究竟是哪一種,但就是給人一種柔柔軟軟的感覺,這很像老彭的性格,紛紛雜雜中有一種自然的動律,說不清道不明,但能明明確確地感覺到,而對于已經(jīng)辛苦了一輩子的他來說,需要的也就僅僅是這樣一種感覺而已。
那一天老彭進場后是低著頭走到他身邊坐下的,他覺得怪怪的,便歪頭去打量她。他看見她又換上了一條新的連衣裙,是黑底兒帶白點兒的紗質(zhì)面料,這突然的顏色分明使老彭清雅了幾分。再細細地看下去,他有些明白了。舞曲響起來了,老彭慌亂地伸手將連衣裙的領口朝上拽了拽,就搭上了他已經(jīng)伸過來的手。一個舞曲下來,老彭將拽衣領的動作重復了幾十次,但他還是看見了,看見了在開得極低的領口下端露出的老彭那雙豐腴的乳。那會兒正是一支快節(jié)奏的四步舞曲,隨著鮮明的節(jié)拍,他覺得他的眼睛被老彭那雙豐乳撞得快睜不開了,他想指天發(fā)誓他不是故意朝那兒看,他還想停下來斥責說老彭你怎么把領口開得這么低。他覺得自己四肢中的血液全都往腦袋上涌,那血幾乎快從自己的嘴里鼻孔和耳朵里流出來了。
凡是來趕這早場舞會的人,都是些過來人,沒事兒坐一起扯閑白兒的時候,專揀那些年輕時說不出口的葷腥嗑兒嘮,老彭裹在其中跟著哈哈笑,他在一邊湊趣也從未覺得難為情。那天的早場子,他不知怎么跳下來的,他只覺得老彭跳得很起興,后幾個曲子再也不往上拽衣領了,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中間歇場的時候,老彭和幾個老姐老妹們站在場子的一角兒說話,他聽出她們是在夸她的裙子做得好,料子好花色好樣子好,尤其是穿在老彭身上就顯得更好了。老彭的臉花瓣兒一樣聽著,一會兒他看見老彭冷不丁伏在身旁一女人的耳邊說了幾句什么,于是一圈子的老女人們便前仰后合了,還有人一下下地朝他的位子上瞅。他就覺得本來已經(jīng)涼下來的血又重新往上涌,火燒火燎的,忽然間他便恨起老彭來,他知道老彭剛才當著眾人拿他說了事,讓她們聚眾嘲笑了他。這樣恨著,他竟覺得自己剛剛在老彭的身上真的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抬不得頭了。玉青在一邊兒閑閑地坐著,他甚至想湊到玉青的身邊去體會一下她的孤單,下一個曲子就請玉青跳了。他想用這個方式打擊一下老彭,讓她別這么過分?!安贿^是一條新裙子嘛,怎么啦,有什么好笑的!”他想。
這么想著,他便又覺得自己肯定是有些強詞奪理了,他這輩子在家在外從來沒有這種理虧的感覺。這種理虧的感覺他并不陌生,但那一直是別人對他。那年,他們車間的大老李為了和他爭可以浮動一級工資的勞模名分,偷著在他的成品堆里混放廢品,正干的時候被他撞上了。他一想大老李家傻老婆病閨女的不容易,浮上一級工資也就是幾副藥錢,就當即圓了老李的場,還主動保留了那塊廢品讓老李當上了勞模。就這事兒那大老李就永遠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了,一把年紀的爺們兒一見他就低眉順眼地賠干笑,他也由此獲得了被人仰視的怡然。他覺得人活在這種怡然里比活在浮動一級工資的優(yōu)待中更為舒坦,他知道自己用一級工資與大老李做了一次無價的交換,這種交換的利益會讓他受益終生。后來這種事情又發(fā)生在了他的家里。他的發(fā)妻淑琴在與他結(jié)婚二十年生育了兩子之后做了一件肯定是對不住他的事,事發(fā)的時候又讓他不期而遇。如果這事不是發(fā)生在大老李事件之后,依他從前的認識他今天家里床上的另一半就不會是淑琴了,但有了大老李的事件后,他已經(jīng)習慣了在人前的理直氣壯,盡管這事發(fā)生在摟摟抱抱在一起膩了二十年的老婆身上,他也覺得他應該再做一次交換,他記得他只跟在事發(fā)之后不知所措的淑琴說了幾句話:“斷了就算了,別讓孩子們知道,以后還一樣兒。”淑琴當時聽了就要給他跪下,讓他攔住了,但從那以后,淑琴在他的面前卻永遠是跪著的了。在家里,他會理直氣壯地受用著淑琴為他做的一切服務,甚至在夜里交合的時候都不用他費心調(diào)動了,淑琴唯唯諾諾,一副任他宰割的模樣,他總可以英雄一樣地在她的身體里狂奔亂撞了。二十年來他盡可以在對他理虧過了的老婆面前作威作福,他并不去比較放棄一級工資和原諒妻子的失貞哪一個更為重要,他只知道這兩次交換帶給他的利益是一樣的,這利益已經(jīng)將他的生命之帆鼓得滿滿了,能夠讓他輕快地駛向彼岸了,他再也不愿意勞神去做什么比較和思索了。直到有一天,他那個瘋怔怔的大丫頭意味深長地對他說:“爸,這么多年我終于明白了,兩性之間的恐懼是一種愛情的極端表現(xiàn)形式,我媽那么懼怕你是因為她太愛你了,你們的愛情真是太難得了?!彼芍劬β犈畠赫f完,眼球往天棚上翻了翻,心想:這孩子的書算白念了!
他想這些的時候,腿并沒有動,倒是老彭在曲子又響起來的時候風一樣地旋回來了。他胸下涌動的一股悶流還沒有發(fā)泄,他無法站起來去迎接她,就只用眼睛盯住了她身上那條似乎是很臟了的黑白點兒紗質(zhì)連衣裙。他順著衣裙下擺往上移,移到那塊低低的領口時,他覺得那個部位不再讓他耀眼了,他甚至想起了老伴兒淑琴蒸出來的白面饅頭,他胸中的悶流化成了一種肆意橫行的激動,剛好一個強勁的音樂鼓點在他的耳邊炸響,他嚯地立了起來,一把將老彭扯向懷中,一路跌跌撞撞地沖進了場子里。
這個曲子是他與老彭搭配最好的秧歌調(diào),是使早場舞會進入高潮,最能勾起老人們心性的曲調(diào)。趕這早場子的全是些半大老人們,粗粗糙糙地活了大半輩子,他們不大能弄清朝陽與夕陽在生命中具體的時間定位,他們還不用像暮色中的老牛一樣候在一個角落里等待死亡的降臨,他們還有一大半的生命可以重新燃燒,這一波一浪的秧歌調(diào)還足以把他們麻木了大半輩子的神經(jīng)重新扭動起來。
他把老彭那雙豐腴的大乳緊緊地擠壓在自己的胸前,薄紗絲綿的摩擦下滲過來兩股甜絲絲的潤澤直流入他的舌下,老彭臉上的紅潮已燒成了呼啦啦的一片云彩。曲子終于停下來的時候,老彭用勁兒地搡了他一下:“死東西!剛才我就跟她們說你,今早場上一直就把我捧得死死的?!?/p>
接下來趕早場的日子里,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只是他不知為什么,再也沒看見老彭穿那條黑底白點兒的裙子過來,但那已經(jīng)不很重要了,他想,只要每天老彭能來,能在一起跳完這早場子,能在回家后對第二天有個盼想,就足夠了。
可是這幾天早場,這老彭怎么說不來就不來了?他記得老彭跟他說過,每天早晨她老伴老鄭都像鐘表一樣準點把她叫醒,然后和她一塊起來,看她忙活著洗完臉,換上頭天晚上就準備好的衣服,就跟在她身后轟豬一樣送她出門。就連女兒寄養(yǎng)在她家的外孫子早晨都不能影響她趕場來。老頭子總說:“就當那場子是醫(yī)院,你早晨去趟醫(yī)院,回來一天精神。”老彭這么說話是因為他們討論了能不能保證兩個人天天都來趕場的問題,那是當他們在場子里跳得合了腳之后討論的,就在那次討論之后,他與她做了“沒有大不了的事,誰也不能不來”的約定。可這些天老彭就是沒來,準是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兒了。他想。
早場上的最后一支秧歌曲還是沒有響起來,據(jù)說是音樂磁帶被機器絞斷了,有人喊讓大家再等等,誰誰誰離家近回去取個好帶子來再跳。他是舞王,他不能先走,他想起玉青還坐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等,他這才覺得玉青已經(jīng)在他的身邊蠕動好一陣了。
這種女人就是,你接近她,她就輕視你,你疏遠她,她又來理會你,他想他的胃口沒有那么大的余地,可以任玉青這樣的女人吊來吊去的,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他都要有一種落地的實感,而玉青總是用一種不著邊際的態(tài)勢將他懸在空中,他知道這是另外一種人的處事方式,據(jù)說是一些被稱為知識分子的人。他認為這個世間的事情就是被這些人弄得有些復雜,那些人的知識里有一大部分是用來做一些包袱的。
玉青是市針織廠的縫紉工,用老彭的話說:“是和我們一樣的人。”玉青后來接觸了一位去她們廠里體驗生活的作家,動作和話語就學得精致了。作家先是為她開了一大批必讀書目,然后又給她講了一整夜靈魂與肉體的區(qū)別。在作家的啟迪下她認為自己辜負了已經(jīng)流逝的生命,便毅然地與作家做了一次靈與肉的結(jié)合。作家與她的分手如鬼節(jié)十字街口的冥紙一樣悄無聲息,卻給她流下了一個漫長的等待和一鍋爛玉米粥一樣味道的精神食糧。她從作家那學到的矜持、孤傲、灑脫全因為這實質(zhì)的抽空而變成孤魂野鬼般的偽飾,霧靄靄地遮攔在她與她周圍人的中間。
玉青是為了改變自己的改變而來趕這個早場子的。她以為在這個最世俗的圈子里比較容易找回原先的自己,可她沒有想到,即使是些皮毛的偽飾也是那樣容易深入骨髓,像入體的癌瘤一樣割除不掉。讓她更沒想到的是她的界于雅俗之間的中間狀態(tài)竟遭到了早場上這幫俗人們最為兇猛的拒絕,其結(jié)果就是使她常常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因為沒有人邀請而下不了場子。
又一股讓他很陌生的薄荷香味在他的鼻唇之間彌散,最后的一首秧歌曲終于被另一首更為質(zhì)樸的歌曲代替了,這曲子沒有秧歌調(diào)的瘋浪勁兒,換成了那個坐在船頭的小妹妹沖他那滿身捆著纖繩的大哥哥一聲聲甜甜的喚。他擁著玉青在場上慢慢地跳著,腳下的舞步總是調(diào)不順,二三拍之間夾進了一些軟綿綿的東西,讓他跳不出那種動韻來。
“老彭有好幾天沒來了,她怎么說不來就不來了呢?”他想。責編謝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