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士林
日本人在寒喧致意問候時常喜歡說“堅持”,這個詞是日本的口頭語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詞之一,甚至在該說“再見”、“對不起”、“打擾了”等道別或道歉的用語時,也常用它來代替。琢磨一下,該說“再見”時說“堅持”,似有鼓動什么之意;但當該說“對不起”、“打擾了”時卻來上一句“堅持喲”,是什么意思呢?難道是要被傷害、被打擾的對方忍受下去嗎?平素謹小慎微、恭敬多禮的日本人似乎不該如此。日本旅美作家千葉敦子在其所著《有點兒奇怪的日本人》中曾諷刺“堅持”的濫用,認為這實在是令人厭倦的“堅持”,亦可謂有感而發(fā)。
“堅持”在日語中和在漢語中一樣,有兩個基本意思:一是在任何情況下都努力達到某種目的或維持某種狀態(tài),即所謂“堅持不懈”之類;二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改變自己的看法,即所謂“堅持己見”之類??吹贸?,“堅持”在日語中也是一個中性詞,若對“堅持”做價值判斷,首先要看“堅持”什么。
盛夏的東京街頭,氣溫高達36攝氏度,許多日本人仍是襯衫外一絲不茍地打著領帶,“堅持”著整潔的儀表;商店、賓館、銀行、咖啡廳……無論怎樣繁忙,無論碰到怎樣“各色”的顧客,幾乎所有的接待人員都始終“堅持”著親切的笑容、誠摯的應答、周到的服務。日本人的工作時,走路幾乎都用跑步代替。我在公寓附近散步時,便經(jīng)??吹竭@樣一位郵遞員,他每從載著郵件的摩托車下來奔向住戶的信箱,都取跑步姿態(tài),即便是幾米的距離也是幾步小跑,看來他是常年“堅持”,已成了一種工作本能,以至在絕對無須跑步的情況下仍要跑步。如果說中國人是坐著工作,美國人是站著工作,日本人則是跑著工作,那架勢真的是在“爭分奪秒”。由此想到,日本的效率,決不僅僅是技術的效率,同時更是人的效率。這是一種與發(fā)達技術并存的任何時候都一絲不茍的“堅持”的敬業(yè)精神。日本人的某些“堅持”在某些人看來似乎太平凡、太瑣屑、太刻板、太機械,甚至毫無意義,但在我看來,或許就在這些看似平凡、瑣屑、刻板、機械、無意義的“堅持”中,蘊含著日本人特有的建設性的能量,蘊含著日本文化特有的生命力。
當然,這種“堅持”也并非沒有問題。譬如,日本本是世界上節(jié)假日最多的國家,卻不時發(fā)生所謂“過勞死”的現(xiàn)象,究其原委,大概與日本人工作時“堅持”過度緊張的、不容空閑的生理節(jié)奏乃至心理節(jié)奏有關。
上述“堅持”,或令人敬佩,或令人同情,盡管不無缺憾,但整個地講,卻不失為一種積極的健康的力量。令人不敢恭維的是一些日本人的另一種“堅持”:對本世紀上半葉日本法西斯發(fā)動的那場給數(shù)億人造成深重災難的侵略戰(zhàn)爭,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已半個世紀的今天,他們?nèi)跃芙^反省,堅不謝罪,甚至否認那是侵略戰(zhàn)爭。在全世界都在紀念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50周年的日子里,我在東京的街頭卻不時發(fā)現(xiàn)這樣的標語:“大東亞圣戰(zhàn)不是侵略戰(zhàn)爭——愛國黨”。特別應該引起足夠警惕的是,這類叫囂或種種否認,更屢屢發(fā)生于日本政壇的執(zhí)政高層,內(nèi)閣大臣因此犯了國際眾怒而被迫辭職者不止一個兩個,但還是有大臣接著干,這樣一種“堅持”,除了引起包括日本人在內(nèi)的全人類的反感乃至憎惡外,更不能不令人產(chǎn)生這樣的疑問和憂慮:如果這些人一旦左右了日本政壇,他們將把日本引向何處?這對于亞洲乃至全世界來說,又意味著什么?
德國已將新納粹分子送上了法庭,日本對那些堅持粉飾歷史罪惡的勢力的寬容,還會堅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