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召文
孫中山一生中極少為他人之作品作序,《三十三年落花夢》也許是個例外。
《三十三年落花夢》是日本宮崎寅藏所作的一部紀實性作品,作者宮崎寅藏(一八八○——一九二二),又名宮崎滔天,號白浪庵,是日本之改革家,也是中國革命的忠實朋友,他與孫中山來往密切,曾加入興中會,并親受孫中山委任,“在日本全權辦理籌資購械,接濟革命軍”,僅《孫中山全集》中就有二十余篇文章是與他交談或詩書往來的,可見他與中國革命關系是何等密切。一九二二年冬宮崎亡故,孫中山還作了《發(fā)起宮崎寅藏追悼大會啟》,文中稱宮崎是“日本之大改革家”,“對于吾國革命歷史上,尤著有極偉大之功績”。宮崎有《宮崎滔天全集》傳世,在一九八一年花城、三聯(lián)兩出版社聯(lián)合出版的《三十三年之夢》中有他的年譜。
《三十三年落花夢》原日文版名為《三十三年之夢》,于一九二○年八月出版于東京國光書房,曾出過十版。一九○三至一九○四年間出現(xiàn)了兩個中文版本,一是黃中黃(章士釗)的《孫逸仙》,二是金一(金天翮)的《三十三年落花夢》。譯名雖二,其實則一。這兩個版本中金一之本流傳較廣,二、三十年代還出現(xiàn)了改譯本。
《三十三年落花夢》記敘了作者三十三年的人生經(jīng)歷,重點述說了其與一八九一年進入中國,輾轉中、日、暹羅、新加坡,一直到一九○○年參與惠州革命,并于革命失敗后離開中國的經(jīng)歷。細致地描述了作者會見孫中山時孫氏呼吁革命,倡論共和的情境,述說了百日維新失敗后作者協(xié)助康有為逃亡日本的經(jīng)過,并透露了孫中山與康有為的微妙關系。這些內(nèi)容都使得作品極富于史料價值。
作者初識孫中山是在明治二十九年(一八九六)的日本橫濱,經(jīng)由陳白的介紹,二人得以相見。書中寫道:
余先發(fā)問曰:“君以支那革命為志,愿聞君所謂革命之宗旨,與方法手段之詳!”彼徐對曰:“余以人民自治,為政治之極則;故于政治之精神,執(zhí)共和主義,……人或謂共和政體,不適于支那國民。不知共和之名詞,誕育于支那二千年,文明之兆,或是其占先也。我國民之所以思古者,偏慕三代文明之治,而三代文明之治,實捉得共和之神髓?!?/p>
書中且議且述道:
彼以一種可悲,可壯,可歌,可泣之語氣與態(tài)度,滔滔而言曰:“嗚呼!今舉我土地之大,民眾之多,而為俎上肉;餓虎爪而食之,以長養(yǎng)其蠻力,而雄視世界,若以有道心者運用之,則足以提倡人道,號令宇內(nèi)。余世界之一平民,又人道之擁護者也,雖綿力不足擔大事,然今非求重任于人,而可享事外之福,故自進而為革命之前驅,以應時變。天若眷吾黨,有豪杰起而來助乎!余即讓現(xiàn)時之位,而服犬馬之勞;無則自奮以當大難之沖。余固自信為支那四億萬蒼生,為亞洲黃種,為世界人道而盡力,天必有佑助吾黨,即君等之來,猶是也。救支那四億萬之蒼生,雪亞東黃種之屈辱,恢復宇內(nèi)之人道,唯在霹靂一聲之革命耳!”
無須一一列舉,僅從這些片段中便可看出孫中山早年的政治見解,即為振興中華,強盛種族,恢弘人道而建立人民共和國的主張,其中,尤為可貴的是他那“自奮以當大難之沖”的英雄氣概與領袖氣度,頗使人精神感奮;而話語中那雄辯滔滔的邏輯力量與飛風來雨,鋪天蓋地的氣勢,又使人看到他那政論家、演說家的卓越才華。
作者是康有為變法失敗東逃日本的“導康”者(引渡康有為者),一時名噪日本,他對于康有為之改良與孫中山之革命,均有著較為清醒的認識。他認為,“彼等于其思想,主張無二,則共把持共和,民權之說也。惟孫取泰西之說,康發(fā)漢土之微;彼養(yǎng)于耶蘇教,此育于儒教;前者質,后者華,質則易實行,華則尚談論。二者見地雖同,其素養(yǎng)性格不相同也。如此,則孫為革命之急先鋒,而康以教育家自居也?!睂m崎此論對康氏的評論雖說偏高,但為論孫、康之異同,卻也是頗為精辟的。對于康有為,作者曾給予批評。如寫到孫中山同情變法失敗,欲會見康有為,而康氏則托事謝絕。作者以為此時的康有為雖逃亡海外,但對于清皇仍存夢想,所以不與朝廷的罪人相交接。這一心理分析,應該說還是準確的。
由于《三十三年落花夢》一書對于中國舊民主主義革命持大力支持,堅決擁護之態(tài)度,所以孫中山于壬寅年(一九二○)特為此書作序,并亟力嘉獎之。此序載于《孫中山全集》卷一。文中以東海俠客虬髯公之遇李世民比況宮崎之見孫文,稱贊宮崎寅藏“識見高遠,抱負不凡,具懷仁慕義之心,發(fā)拯危扶傾之志”,認為他“方之虬髯,誠有過之”。這一贊揚,實在是肺腑之言,令人心悅誠服。
(《三十三年落花夢》,宮崎寅藏著,上海大達圖書館供應社一九三四年二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