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春麗
稱譚路璐為冒險家,似乎找不出理由反對。
這種凡事喜歡自作主張的性格,你可以把它簡單地歸因于她1周歲時父母的離異。但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作法卻并不是每一個離異家庭中孩子的共性。譚路璐的確與眾不同。
18歲那年,譚路璐背起那只3年前就準備好了的棕色旅行包,只身來到北京。從此開始了她獨自闖天下的人生。
18歲的日子雖然更多些幻想,但18歲的譚路璐卻活得并不輕松。她從小喜歡唱歌跳舞,做夢都想成為一名演員。初來京時,先在《紅樓夢》電視劇組,接著又是另一個劇組,再一個劇組。干演員、場記、副導演等等,也干過播音員,拍過電視片。但無論干什么,無論干得高興不高興,都從沒有放棄過一個念頭:一定要考進戲劇學院。這樣邊工作,邊準備功課??上нB續(xù)考了兩次,都因文化課不及格而未能如愿。無奈,只能降低標準。1989年,譚路璐終于考進了中央戲劇學院進修班的導演專業(yè)。雖然是自費生,但上學兩年期間,卻從未向家里要過一分錢,她用的是自己工作幾年的積蓄。
但畢業(yè)后,譚路璐痛苦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做導演的料,只好干一些與上學前類似的職業(yè)。忙忙碌碌的有一天,她忽然覺得發(fā)現(xiàn)了自己:她要做自己的主宰,不再聽從別人的安排。
1993年,一幫非常熱愛戲劇的年輕人做了一個法國的荒誕戲《陽臺》,所需10萬元費用就是譚路璐自告奮勇用嘴皮子化來的贊助?!蛾柵_》曾經(jīng)在文化圈里轟動一時,藝術上得到了很高的評價,可惜的是根本沒有觀眾,徹頭徹尾地失敗了。這件事給譚路璐兩點啟示,在對自己的游說能力有了進一步的肯定之后,更深切地看到了:在中國目前的戲劇狀況下,既想搞藝術又想賺錢這條路是行不通的。必須先搞一些商業(yè)戲賺到錢,然后在資金雄厚時再來搞實驗戲劇。
《陽臺》的經(jīng)驗促成了1995年春節(jié)商業(yè)戲劇《離婚了,別再來找我》的火爆京城。演出20場,場場爆滿。這件事美國的NBA、英國的路透社、香港的電視臺等都先后作過報道,國內(nèi)的新聞媒介更是炒得很熱鬧。這恐怕是中國戲劇界多年少有的景象。
有人也許以為譚路璐宣傳功夫做得到家,實際上在這方面她沒有花過一分錢;有些不知曉劇情的人以為這是個商業(yè)戲,內(nèi)容一定很媚俗。中國影視界商業(yè)片很多,可為什么總沒有觀眾,而美國好萊塢的商業(yè)片卻特別叫座?因為人家追求的是藝術性基礎上的娛樂性。戲劇也是一樣的道理。
當然,這個戲的轟動難以否認啟用江珊、史可等明星演員的作用,但更關鍵的還在于:它是獨立制作人的產(chǎn)物??苛霜毩⒅谱魅说倪\作,這個戲成功了;這對于目前中國戲劇乃至整個文藝不景氣的狀況,無疑是個很好的沖擊。也就是說,譚路璐,《離》劇的獨立制作人,成了這件事情的焦點人物。不用說,一下子她成了名人,登報紙,上電視,各種采訪應接不暇。
有記者請她談談,從何時起,她就樹立起要改變中國戲劇狀況的決心。譚路璐聽后覺得很慚愧。她說自己從來也沒有說過自己有責任怎么怎么樣,因為根本就沒想那么多。干到今天這個樣子完全是因為自己獨立而不愿依附的個性。
更有記者問她:你一夜成名靠的是不是幸運?這個問題,問出了許多人的心聲。是啊,一個27歲的女孩子,一無錢做后盾,二無權做靠山,究竟有何本領能在一潭靜水里翻起一場波瀾?一時間,她堅強外表下最脆弱的部分被撥動了,眼淚嘩嘩流個不停。
什么叫“獨立制作人”?對于一部戲來說,就是要你自籌資金,自己承擔經(jīng)濟風險,自己操作整個過程。冒險,也許正是驅(qū)動譚路璐生命張揚的根本所在。1994年春節(jié),她鐵了心要做一次商業(yè)演出。好戲得有好劇本,劇本找到5月份,有一天朋友費明打電話給她,說正在寫一個劇本。費明幾年前寫過一個曾轟動一時的劇本,叫做《初戀時,我們不懂得愛情》。3天后,當費明把剛脫稿的劇本拿來一讀,譚路璐憑著近10年對戲劇的癡迷,以及對觀眾心理的掌握,斷定這個戲一定好看。接下來,演出場地、演員等很快都有了著落。最后也是最難攻的一個堡壘就是:找錢。
做這個戲需要15萬元資金,可除了一條小命譚路璐一無所有。只有四處游說。先是拉贊助,人家覺得她特別可笑;又跟人談投資,人家說她大白天說夢話。譚路璐性格中非常倔強的成分使她變得特別極端:你們越是覺得我不行,越是看不起我,我偏要把它做成功不可。光有叫勁的脾氣還不夠,3個月過去沒有進展,已談妥的實驗話劇院的場地與演員開始有些著急了。一線希望也沒有了,實在被逼無奈,就只好自己出錢。自己哪來那么多錢?只有借錢。可誰又肯憑白借你15萬呢?那陣子,她簡直成了祥林嫂。
有一天,跟一幫朋友吃飯,在座的有一個公司的年輕老板,是朋友的朋友,他說被譚路璐的耐力與毅力深深感動了,答應借10萬元。條件:一,借期3個月,說好哪天還就哪天還;二,必須找到有經(jīng)濟賠償能力的擔保人。其實當時人家一激動說出來的話,說過之后也就忘了。但對于譚路璐來說,這可是黑暗最重時來的一線曙光。不久,她找到一個朋友做擔保人。然后就趕快去找那家公司。既然曾經(jīng)答應過,老板也不好再否認。只好責成一手下帶她去辦理這件事情。在具體操作上,那個人給了譚路璐層層刁難。實際上,他的戰(zhàn)術就是要拖垮她。來來回回跑了多少次,前前后后過了多少道關,看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訓斥,如今譚路璐都記不清了。只記得每次到他那里后,譚路璐都低聲說:我來了。然后就坐在一個角落里漫長地等待。等了半天,也許他又會說:你明兒再來吧;這星期我沒空。
有一次他當著好多人的面用了許多侮辱性的字眼,譚路璐終于再也忍不下去。眼淚打濕了這個原本極自尊的姑娘:請你別再整治我好嗎?我為的是干成一件事,我不是在這里向你要飯!我不懂,因為我從來沒有干過,你教教我行吧?就這么折騰來折騰去又是一個月。最后他看再也找不出破綻,只好在支票上簽了字。
1994年9月9日,一個刻進譚路璐生命的日子。獨自站在那里,手里捏著那張歷時3個月、浸透血和淚的支票,她發(fā)誓:一定要把這個戲做得特別漂亮,給所有蔑視她的人一個響亮的耳光。
后來的結果,令許多人頗感后悔。最為后悔的還不是當初反對她的人,而是當初曾很放手地說你去干吧的人。這就是為什么《離》劇在火火地演出20場之后停演的真正阻力所在。雖然許多人還翹首希冀能看上這個劇,譚路璐更是只有遺憾的份兒。有關這方面的東西她不想說太多。她只是痛苦,中國人什么時候才能治好紅眼病,在你揮汗耕耘的時候幫你一把,而不只在桃樹結果以后,才趕著來摘桃子?對年輕人,更應該允許他們成功。
現(xiàn)在,譚路璐已不再是獨立制作人,而只是京城自由文化人中的一個。她曾攪起的波瀾也漸漸平息。但焉知這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沒有潛伏著被她驚醒的蛟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