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田徑緣何兵敗哥德堡

苗煒

中國田徑體力不支？

8月，第5屆世界田徑錦標賽在瑞典的哥德堡舉行，比賽第二天，女子10公里競走，高紅苗在臨近終點處被罰出場，中國隊的金牌夢隨之終結(jié)。

計算比賽結(jié)果，中國隊獲一枚銀牌，兩個第五名，兩個第六名，一個第七名，一個第八名，獎牌榜位居第39位，總分是22名。這個成績讓國人很難心情平靜。

回顧以往的四次田徑錦標賽，中國隊的成績是上升曲線：1983年第一屆比賽，朱建華獲跳高銅牌，總分6分。1987年第二屆，閻紅獲女子10公里競走銅牌，總分13分；1991年第三屆東京世錦賽，黃志紅獲女子鉛球金牌，徐德妹獲女子標槍金牌，鐘煥娣、王秀婷獲女子萬米第二、第三名。

世錦賽的成功自然會帶動奧運會的成績，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陳躍玲獲女子10公里競走金牌，黃志紅獲女子鉛球銀牌，曲云霞獲女子1500米第3名，在眾多參賽國中，中國隊的田徑總分居第7位，為中國在奧運會上的地位，做出了田徑這一金牌大戶應有的貢獻。

轉(zhuǎn)過年到1993年，在斯圖加特世錦賽上，馬家軍石破天驚，獲女子中長跑三枚金牌，加上黃志紅蟬聯(lián)鉛球冠軍，金牌數(shù)位居美國之后獲第二名，總分第六，田徑大國的地位已然確定。同一年，在第七屆全國運動會上，田徑水平更上一層樓，到1994年，女子項目中已有11項進入世界排名前10位的行列。

然而，在1995年的哥德堡，中國田徑的形象恰如參加50公里競走的趙永勝，體力不支，中途暈倒。

“馬家軍”的興衰

分析哥德堡兵敗原因，自然有各省的全運戰(zhàn)略與國家的奧運會戰(zhàn)略相脫節(jié)的緣故，各省田徑隊把目標集中在全運年，調(diào)整競技狀態(tài)，送派隊員出征世錦賽則捉襟見肘。

但是馬家軍的衰敗是最主要的失利因素。要想成為田徑大國，不能光靠運動員去爭奪一席之地，而是要在某些項目上形成集團壟斷優(yōu)勢。

以此次世錦賽為例，美國隊的12塊金牌中有10塊是在短跑（包括跨欄與接力）項目中得到的，盡管他們最具輝煌歷史的男子100米和男子4×100米接力兵敗如山倒，但短跑優(yōu)勢并沒有受到動搖。此外，葡萄牙的短跑、阿爾及利亞的長跑都為該國獲取了可貴的金牌。由此可見，優(yōu)勢地位是何等重要。

本來，在女子中長跑之前，中國的女子競走已占居了優(yōu)勢地位，培養(yǎng)出閻紅、徐永久、陳躍玲一批名將。但由于我們的技術(shù)特點不被外人接受，所以，被罰出場的比獲取勝利的要多，女子競走的地位并不穩(wěn)定。而馬俊仁統(tǒng)領的女子中長跑卻已形成了壟斷地位，誰料，僅僅兩年，馬家軍已分崩離析。

談及王軍霞等人的出走，馬俊仁承認自己的工作失誤是沒能摸索出一套管理世界冠軍的方法，而對離之而去的王軍霞來說，出走的主要原因是馬俊仁不盡人情、嚴酷冷漠的家長作風。

毋庸諱言，馬家軍獲取的各種贊助與獎勵，數(shù)以萬計的錢，是師徒矛盾的導火索。馬俊仁多次表示，獎勵與贊助是給馬家軍這個集體的，他說：“我不能滿足一些人通過瓜分這筆錢成為萬元戶的想法。”

據(jù)馬俊仁介紹，國務院的獎勵與企業(yè)的贊助共計493萬人民幣，廣島亞運會前花掉97．3萬，王軍霞等人出走，分掉100多萬，另加80萬元營養(yǎng)費。而圣達集團所贈一棟別墅、今日集團所買“生命核能”1000萬元都屬馬俊仁個人所得。從斯圖加特開回來的三輛奔馳車，按規(guī)定屬運動員和教練員所得，但最終怎么分、劃歸誰的名下還待遼寧省體委裁決。

沒有人關(guān)心這筆賬怎么算法，國人只希望王軍霞等人再創(chuàng)佳績。廣島亞運會后，女子游泳爆出興奮劑丑聞，人們寄希望于女子田徑，因為只有在田徑、游泳這兩項比賽中多有所獲，中國才有可能在亞特蘭大奧運會上再進一步，邁入世界三強的行列。

但是，王軍霞已難有再度輝煌之時。5月的太原選拔賽失利后，王軍霞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1993年是我的最高潮，以后破紀錄的可能性很小。此后，王軍霞又稱，七運會是她人生中最精彩、最輝煌的一段時光。哥德堡世錦賽前，馬家軍隊員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她們現(xiàn)在需要一個敢管她們的教練員。畢竟，中長跑是需要一定的技術(shù)指標去逼迫你完成每日的訓練量的，馬俊仁用四五年的時間培養(yǎng)出世界冠軍，而一般培養(yǎng)出一個中長跑選手要用10年，馬俊仁的訓練手段先進自不待言。

這位神奇教練坦言，如果王軍霞、劉冬再回到帳下，再創(chuàng)佳績?nèi)杂锌赡?，但弦斷猶可續(xù)，心去最難留，與其這樣，不如另招人馬重新再來。馬俊仁表示，如果王軍霞等人拋棄原有的訓練方法另起爐灶，那便難以取勝。

10月，第三屆城市運動會將在南京拉開戰(zhàn)幕，原馬家軍隊員將代表沈陽出戰(zhàn)，而馬俊仁手下新隊員將代表大連，新兵老兵在南京一決高低。

實際上，在今年4月的城運會預賽上，新弟子已勝過老弟子。姜波、崔穎、董艷梅三名新手出戰(zhàn)原馬家軍選手王媛、呂歐、王曉霞。在1500米比賽中，姜波第一，王媛第十；5000米比賽，崔穎第一，呂歐第八；10000米比賽，董艷梅第一，王曉霞第二。賽后，馬俊仁表示，這批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在城運會決賽中會跑得更好。

看來，馬俊仁確有神奇之處，而接下來的問題是，何必要再等幾年？盼他再培養(yǎng)出新的“東方神鹿”，何必因“內(nèi)耗”而將已有的優(yōu)勢拱手讓與他人？特別是在中國田徑兵敗哥德堡之后，人們更是憂慮，錯過了世錦賽，是不是也在錯過亞特蘭大奧運會呢？

金牌與金錢

從馬家軍的興衰中，我們可以看出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至今也沒能解決，即：國家利益與個人利益該當如何擺平？教練與運動員的矛盾該當如何化解？

指責馬俊仁太過無情，可他不無情何來成績？指責王軍霞太過驕慢，可她們憑什么要承受人格上的貶低？要想讓他們“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那么，除職業(yè)化外別無他途。

王軍霞等人的狀況最典型地說明了中國體育在商業(yè)潮流沖擊下的矛盾，之所以馬家軍矛盾尖銳到非散不可的地步，實在因為他們成績突出，獎金突出。

出戰(zhàn)哥德堡世錦賽前，中國代表團針對部分隊員的思想苗頭，算了一筆賬，說國家為培養(yǎng)一個優(yōu)秀運動員花費了多少錢，這仍是沿襲思想政治工作的老套路。

田徑運動員從業(yè)余身份到職業(yè)身份的轉(zhuǎn)換已是世界潮流，要獎金的呼吁已使國際田聯(lián)考慮，是否用支票取代奔馳車。在世錦賽上，基普塔努依沒有打破3000米障礙的世界紀錄，他說他看到自己穩(wěn)獲冠軍后就把破紀錄的打算放在了蘇黎世大獎賽上。在蘇黎世，他把世界紀錄縮短了30秒，之所以這么做，是蘇黎世大獎賽獎給破紀錄者5萬美元和一公斤黃金。

金錢控制著基普塔努依的跑步節(jié)奏，同樣也控制著一大批運動員訓練——比賽——恢復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但在這個表面現(xiàn)象背后，是一套商業(yè)規(guī)范。運動員與俱樂部必須明晰投資（訓練、出去比賽）與回報（出場費、獎金、名譽）的關(guān)系。

哥德堡世錦賽后，人們分析中國運動員之所以戰(zhàn)績不佳，其原因有出去比賽少，經(jīng)驗少，運動年齡過短等等，但最根本的一點是沒有職業(yè)化。

本來，馬家軍的戰(zhàn)績與構(gòu)成是最適宜去搞職業(yè)化嘗試的，但教練員與運動員的意識中沒有使他們能夠知道該如何運作的東西。而我們用職業(yè)化來考慮馬家軍內(nèi)耗一事，矛盾就會相對集中一些——你王軍霞是否想掙錢？想拿出場費？是否想憑冠軍名份掙廣告費？如果想，那么你就必然會選擇最優(yōu)秀的教 練，簽定合同，分好利益，然后一起去掙榮譽奪冠軍。如果不想，那自己可以優(yōu)哉悠哉，不必受教練的氣。

走上職業(yè)化之路，教練可以根據(jù)需要安排出訪賽事。看中國田徑之現(xiàn)狀，與世界隔膜過重，幾乎無人去參加每年5月至9月的歐洲系列大獎賽去掙出場費和獎金，沒見過世面的運動員在哥德堡甫臨大賽場面，緊張得腿肚子轉(zhuǎn)筋，不講節(jié)奏只知快跑也成為賽場失利的原因?；ㄙM納稅人重金而閉門造車的選手不會有很高的心理素質(zhì)，他們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

中國體育機制必須改革，否則馬家軍的悲劇還會重演。再輝煌的戰(zhàn)績也難以掩蓋最根本的矛盾。在金錢面前，我們隊員的心理承受力恐怕還不如賽場的心理素質(zhì)過硬。從窮山溝出來的農(nóng)家女變?yōu)檠p萬貫的世界冠軍，如果她們把這個價值累積的過程簡單地等同于她們的訓練過程，那么必然會與現(xiàn)行機制、與教練員產(chǎn)生矛盾。

從哥德堡的失利，想到馬家軍，從而企盼馬俊仁能把姜波、崔穎再次帶上世界最高的領獎臺，而后會怎樣呢？

（攝影：劉占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