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要武
那是發(fā)生在大二時的一段校園插曲。
當時,我們中文系01班有36名學生,女生12名住在二樓,男生住一樓或三樓,每室2人。我和金偉是同鄉(xiāng),住在108室。他是團支書,我是系學生會宣傳委員。我們志趣相投舞文弄墨,在校報上發(fā)表過不少作品,被同學們戲稱為才子。
一個周六的中午,我正躺在床上看小說,一條長繩拴著個漂亮精致的女式手提包從樓上吊下來我們的窗口。我好奇地順手把它拉進屋內(nèi)。打開一看,內(nèi)裝一張明信片,上面赫然寫著:“兩位大才子,整天啃書本搞文字排列,太平淡乏味了吧,生活應(yīng)該來點刺激與幽默?,F(xiàn)在你們?nèi)ベI點水果送給我們,晚上我倆陪你們?nèi)ス珗@散步,可以嗎?”再看明信片,上面印著兩個美麗的女孩,脈脈含情地朝我們笑著。
我們樓上確實住著兩個聰穎美麗的女孩,一個叫淑文,一個叫吳昊。平時她們總是高跟鞋咔咔響,昂著頭走路,像兩只高傲的小天鵝。我和金偉既是干部,又都舞文弄墨,在校園里小有名氣,自然不肯拜倒在她們腳下,每每與她們擦肩而過,我倆的胸膛挺得比她們還高?,F(xiàn)在,這突發(fā)情況實在意外,金偉看著我,我看著金偉,不知如何是好。
“我才沒時間搭理她們呢!”金偉說。
我當然也不能為她們的美貌所動,從而喪失男子漢瀟灑的風度,于是順著說:“對,不理她們?!?/p>
手提包隨風蕩來蕩去,不住搖曳,惹人不安。我說:“唉,她們會不會說我們太小氣,連點水果都舍不得買?!?/p>
“可能,要不,我拿錢你去買!”
“我才不去呢。要么,我掏錢你去買?”其時,我們都言不由衷地愿意去買,互相的推諉只不過是為了掩飾面子和尊嚴。于是,我們一起去了,買回一大堆水果,放進手提包。在明信片上我又親筆寫上:“些許水果,誠望笑納,晚上見!”并署上我倆的名字。一會兒,那手提包如同放飛的信鴿,婀娜輕盈地升了上去。
晚上,我和金偉穿戴整齊站在門口,左顧右盼,一直等到熄燈鈴響,同學們都上床睡覺了,她們也沒有來。
受騙上當了。
我和金偉滿腹怨氣,卻又不好聲張,只好自己暗自品嘗了被女孩愚弄欺騙的滋味。
第二天上課,見淑文和吳昊,她們依然抬頭挺胸,目不斜視,好像壓根就沒事一樣。我不禁嘟囔一句:“裝什么蒜!”
又是一個星期六,那手提包又從樓上探了下來,里面照舊裝著一張明信片,上面還是印著兩個女孩,寫著幾行小字:“二位,真對不起,上周末我倆被女友纏住了,實在脫不開身,所以失約。請再送我們一兜香蕉或葡萄,晚上一定陪你們玩,決不食言?!?/p>
“騙子,別理她們!”金偉憤憤地說。
我想了想說:“上次都買了,這次要是不買,讓人覺著咱們只是貪圖讓她們陪著散步似的。不過是買些零嘴哄她們罷了,幾塊錢算啥!”
“此言極是!”金偉贊成。我們出去買回香蕉、葡萄裝進手提包,讓她們拉上去。
吃過晚飯,我們坐在床上看書,忐忑不安地盼著渺渺的希望。
又沒有來。我和金偉都只覺窩囊和惆悵,但心中的憤懣比上次淡多了。
嚴守秘密,誰也沒有透露樓上女生和我們唱的這出戲。多失面子呀!可是,不知為什么,班里林剛和大勇好象掌握了什么秘密似的,總是擠眉弄眼詭譎地朝我們笑。
又是一個周六。手提包又伸到了窗前,向我們借一本《英漢牛津詞典》,并讓我們再送上點香腸和汽水。明信片上照樣信誓旦旦地說:“晚上肯定陪你們玩?!毕肟粗@騙人的把戲究竟還要怎樣玩下去。我和金偉買來火腿腸和易拉罐,連同字典一齊放在手提包里,又看著它慢慢上升。鬼才知道,我的牛津詞典幾時才能回來。
我和金偉明白,她們是不會來的。我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傻帽了。第一次人家就寫得明明白白:生活應(yīng)該來點刺激和幽默。接連的騙局不就是最好的刺激和幽默嗎?傍晚時分,我們穿好了衣服,準備外出散散心。
篤、篤、篤,敲門聲。
我和金偉開開門,卻是樓上的淑文和吳昊娉娉婷婷地站在門口。
淑文友好地笑了笑說:“二位,晚上好!走吧,我們是來和你們散步的”。吳昊也說:“是啊,我們愿意陪你們散步?!?/p>
“好吧!好吧!不是三周前就說好的嗎,怎么才來?”金偉邊說邊高高興興地鎖上門。
夕陽真美,晚霞艷麗。
我們二男兩女坐在離學院不遠一座公園的柳蔭下,興致勃勃地談文學、談人生、談學院……那是一個令人懷念的黃昏。
返回學??煲质值臅r候,淑文突然說:“你們真老實,其實,我們從來也沒有向你們要過東西吃。那一切都是林剛和大勇?lián)v的鬼。”
林剛和大勇?這兩個家伙住在三樓,他們是班里有名的無賴,好家伙,居然和我們玩起了美人計!
淑文又說:“今天下午,他倆拿著牛津詞典和明信片,一邊講這件事,一邊捧著肚子笑,差點笑抽筋。說實話,我和吳昊還挺受感動的,你們被蒙在鼓里,沒有怪我們欺騙你們,三番兩次花錢為我倆買好吃的,雖然我們也同樣蒙在鼓里。今天得知有二位才子對我們這樣好,感到很溫暖很幸福。對你們的豪爽和氣度從心里感到佩服。真的,如果你們愿意和我們在一起,有時間就來找我們吧?!眳顷灰惭a充了一句:“我倆敬佩你們的人品,愿意和你們在一起。”我和金偉聽了,心里熱乎乎的,不知為什么,眼角都濕潤了。
第二天,我倆找到林剛和大勇。他倆笑嘻嘻地討?zhàn)?“淑文和吳昊把我們的SS行動都泄露了,罪過罪過,饒兩條小命,我倆請你們?nèi)ズ瓤萍甲钚庐a(chǎn)品——米啤,怎么樣?”
“什么SS行動,饞鬼,倒會捉弄人。”金偉說。
我想了想說:“你倆佛法無邊,功德無量,雖有罪過,但也有功,我們還要謝你們呢!”林剛和大勇一愣,隨即大笑起來。從此以后,108和208四人周末必聚,常以“高山流水”和“海內(nèi)知己”自喻。
一次淑文還書給我,脈脈含情地兩眼看著我,手上的書好像有千鈞重。她微顫地然而又是十分莊嚴地對我說:“好好看看書啊!”四目相對,似有一股電流通遍我的全身。
無人處我急切地打開書,只見書內(nèi)夾著一封信。不用說啦,從此,愛河便在書里夾紙條的流淌中奔騰向前。
現(xiàn)在,我和淑文已經(jīng)做了父母。
然而每當回憶起大二那一場美人計,回憶起那殘陽艷麗的美好黃昏,我的心里總是甜甜的。
(劉木水、賴雄敏摘自《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