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因
只是近些年我才發(fā)現(xiàn),學生出身的公務人員,參加.工作時的年齡有個大體的層次可分。
比如說“三八”式的,一般而言,如今在75~80歲之間;“四九”式的也過了退休年齡,而以65~70歲居多數(shù)。對此。我有親身體會。
我1949年從公,剛剛大學畢業(yè)。24歲。這個年齡偏大了些。按常規(guī),6歲上小學,12歲入中學,大學畢業(yè)時應為22歲??谷諔?zhàn)爭期間四處流亡,讀書有過兩次中斷,所以出現(xiàn)上述情況。也不獨我為然。我班同學與我同庚甚至稍大一些的頗有幾位。當然也有二十一、二歲畢業(yè)的,說明他們沒有耽擱,甚至跳過級。
以上算是個“引子”。我想說的是,有一天我突然發(fā)覺,在同輩同事中,有一批竟比我年輕得多,大體小上四、五歲。當時行政單位通常是只講資歷不講學歷的,自然想不起去問個究竟。過了很久才弄明白,這批同事大多是高中畢業(yè)。這個年齡上的差距,自然也就不解自通。
在那“小”一撥子里偏有一位更加小。我28歲那年,他才22歲。這也不奇怪,他18歲高中畢業(yè).已當了四年干部,在當時也算“老”的了。
偏我不識相,自恃年高,戲稱他一聲“小何”,這個小小玩笑大大觸惱了他,對我板了一個星期的面孔。從此,我長了個心眼,斷不可在年齡上和朋友開玩笑,為此鬧得不歡。大為不美。
他是個很聰明、很精干的人,且刻苦自勵,工作很出色。不久“調(diào)干”考大學,他報了當時尚為“冷門”的外貿(mào)專業(yè),學成后國內(nèi)國外跑,擔任了“司局”級領導職務。光陰荏苒,轉眼間他也年屆六十,準備交班離休。前年相聚,我提起舊事,他一笑說:“當年是少年氣盛呵。”
對我來說,年齡上之有層次,畢竟也是個敏感的問題。居于那個層次的同事始終要比我小四、五歲,如今盡管都有了一把年紀,每看見他們我都會油然產(chǎn)生羨慕之情。畢竟“年齡是個寶”。
好在對此我還有“糊涂”的一面。我常常不知老之已至,難免有些童子之心。做些幼稚之事;頭腦清醒時,也是偏不服老,不甘于老,并以此引為得意。我甚至覺得在這一點上比蘇東坡高明。他在詞作《密州出獵》中,開篇就道:“老夫聊發(fā)少年狂。”那時他才三十幾歲,自稱“老夫”,既帶有自我調(diào)侃意味,也有身居太守高位的自詡,同時兼顧了引文的需要。說這首詞抒發(fā)了他在忿懣中的報國情緒,當然也是對的。他大半輩子宦途坎坷,吃過大苦,如果不是保持著一股朝氣,也活不到七十歲。
幾年前我曾撰文吁請朋友不以“李老”或“李老師”稱我,不然我將把“老”字拋回,施行“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并提出解決之方,即不妨喊我“小李”,如此我將感到不勝榮幸之至。因為這樣實在是祝我來日方長,不致速朽。
這個并非玩笑的建議未在朋友間完全取得共識。有人認為我胡鬧,有人甚至直斥我在“犯傻”、“發(fā)狂”。我感到很冤枉,辯解既難生效,就想在客觀上取證,謀求支持,而終于也得到了。
去年一天晚上,我在熒光屏上看到一位記者采訪吳階平先生的全過程。吳先生是國內(nèi)外知名的外科專家和醫(yī)學教育家,本屆全國人大副委員長。采訪自然是從專業(yè)開始,漸及日常生活起居,海闊天空,話題很廣。吳先生有問必答,妙語連珠。當記者問及別人如何稱呼他,他又如何對待時,他做了圓滿的回答,大意是,“當我初進人大常委班子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年齡最??;再次選入時,又發(fā)現(xiàn)自己最老。所以不論人家喊我老吳、小吳、吳大夫、吳主任、吳院長,我都樂于答應?!?/p>
如果我沒有記錯。他是生于1917年,比我大了許多,更不用提社會地位了。能發(fā)此論,說明他始終保持著一顆童心,情趣盎然。
當然,說這僅是童心的表現(xiàn),是極不夠的。年長了,童心來自哪里?恐怕離不開對生活認真而熱情的投入,看得深,參得透,進而能自由地采取一種率真的態(tài)度,這樣,年齡便不致于成為拘禁自己思想與行為的包袱,而使心與年俱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