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看過《中華工商時報》的人,幾乎都對它別具一格的版式設計贊不絕口,稱其是中國報界最具時代氣息的一張報紙。然而,熟悉這張報紙內情的人都知道,這張報紙之所以有今天這副模樣,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一位年輕人。他就是在首都新聞界有“版式設計大腕”之稱的陳西林。
在我整個孩提時代,父親每天下班回家都要為我過三道關。第一道,他要先看看傳達室黑板上是不是又登出了到某某地方領我的消息;第二道,進家門看我是否還活著,或者頭破血流,或是把家里折騰得翻天覆地;第三道,就是靜候同事或鄰居拖著鼻青臉腫的小孩找上門來……然后,父親才能長吁一口氣,懸在半空的心才算落下來,踏實了。
因此,直到我過了34歲的生日,父親還說我是個壞孩子。
父親的說法不是沒有道理。我小時候似乎天生就有做壞事的才能,且壞事做起來總是出人意料。比如我能在很短的時間里把家里的所有能夠搬動的東西構筑起各式各樣的工事,然后把小朋友請來當敵人再把人家打得落荒而逃。我還能在一夜之間用爐子烘烤上百個工藝水準要求極高的彈弓泥丸,并取名叫“火燒丸”,這種泥丸能在觸到物體后立刻解體為無數(shù)個小泥丸,爾后不知哪家的孩子和哪家的玻璃會接受這種“尖端武器”的洗禮。而我卻能從中體會到無窮的樂趣……
苦惱的父母面對著天天要打屁股但仍舊其樂無窮的我而哭笑不得。
有一天,母親說:“得讓這孩子學點東西,把注意力分散一下?!庇谑?,就給我找了一個老師教我畫畫。那個老師很嚴厲,天天讓我坐在他家畫石膏瓶。我畫完三五張后便不耐煩了。老師說:“國外有個大畫家叫達·芬奇,他小時候就畫雞蛋,一筐一筐的畫,最后畫成了世界第一……”
沒辦法,我只得畫下去。不同的是,我把石膏瓶畫成了各種各樣的酒瓶子,上面還標有“老窖”“茅臺”“二鍋頭”等字樣。老師很憤怒,把我退回去的同時還口口聲聲地說,怕誤人子弟……
在我14歲的時候,遇上了一位叫王森然的老人。他是一位很有名的畫家和教育家。他對我說的一句話在我的一生中都在發(fā)生影響。他對我說:“孩子,要學會過好每一個今天。我們有很多很多的明天,但今天卻只有一個?!?/p>
我被這句話驚呆了。
我捏著指頭算了算,如果我能活百年的話,我只有三萬六千多天,然而在這三萬六千多天中,我有很多很多的昨天,也有很多很多的明天,但今天的的確確只有一個。
于是,“過好每一個今天”便成了我的生命準則而不折不扣地去完成。
有一天,母親把我?guī)Щ卣憬橹堇霞?。在小城的一座豆腐坊前,母親指著豆腐坊的二樓告訴我:“你就出生在這里。”我順著母親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里吊了個老大老大的豆渣袋。我很失望。直到今天,“豆渣袋”還清晰可辨地留在腦海里。似乎這是對我生命的暗示,但無論如何,這種暗示并不美妙。我后悔自己曾浪費了很多的時光。
從那時起,我便開始認真讀書,認真地畫畫,認真地讓每一個今天都過得充實、有事干。
后來,我上了高中,后來,我又當了兵……
我用我所閱讀過的所有名人傳記去構筑自己的夢想:成為一個大學者、一個大畫家,在貧寒無助中創(chuàng)造不朽的作品,在坎坷的人生中品味生命的價值。
記不清是哪天了,有一個朋友來找我,說《中國青年報》要辦一份體育畫報,希望我能幫助搞美術設計。我便一口應承了下來。當我真正介入畫報工作時,我便興奮不已。我發(fā)現(xiàn)這份差事的確是男人干的事,有思考、有愁悶、有辛苦、有創(chuàng)造、有滿足。前一天攝影記者把圖片交給我,一夜之間,我必須完成畫報的全部組合,第二天早上交給文字編輯,爾后便是去跑印刷廠。這是一個有新奇內容而且還非常刺激的流程。當畫報刊出第二期后,編輯們提出要搞兩個插頁的漫畫,共10幅,以作為提供給讀者“噴飯”的藥引子。我也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問他們找誰畫。
“你!”他們的語氣非??隙?。
“我?”我覺得事情很突然。首先,我從來沒畫過漫畫,其次,我打心眼里看不上漫畫這門手藝。記得曾有人給我介紹過一位很有名氣的漫畫家相識,而我卻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就是那個靠報紙屁股眼兒出名的家伙呀!”把漫畫家氣得差點吐血。
但我沒有推諉。因為當時只要是畫報需要,哪怕就是掉一次價——不就是把畫畫得似鬼似人嗎?
其實,我犯了錯誤。那一夜,我使盡渾身解數(shù),無論是在自己腋下搔癢還是對著鏡子做鬼臉,都沒能讓我笑起來。當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白紙上畫下第一個圓圈時,我的全部生活已經(jīng)開始改寫了。
從那以后直到今天,我這枝畫漫畫的筆竟從未停過。畫得多了,名氣似乎也出來了,大批的稿約,成打的稿費單……不知是在何時,有人便給我戴上了“漫畫家”的桂冠。無論怎樣,“漫畫”的確使我過得充實,有干不完的事。
有一天,《中國婦女報》一位編輯約我在《中國婦女報》上開辟一個新聞漫畫專欄。三干兩干,報社竟萌發(fā)了將我調入之意??墒牵幸晃簧珙I導卻說:“來可以,美術編輯已有人了,讓他干點別的吧!”
一個畫漫畫的,不干美術又能干點什么呢?我很困惑。
這位編輯朋友用三寸不爛之舌對我說:“干記者吧!世界上沒有哪種職業(yè)比記者更富有激情……”
我的確心動了。如果用一枝畫漫畫的筆寫出文章來,那該是何等快事!
然而,真當我拿到記者證后,我竟然不知道什么叫新聞,甚至連五個W為何物也不知道。我借來亂七八糟的新聞理論書讀了起來,還格外認真對照各家報紙對同一件事情的報道進行分析研究。一個月后,我便開始了第一次采訪。
這是一位市長和一大群教師的一個座談會。與會采訪的記者很多。我看到市長一邊用手在胸前比劃著,一邊說“我一直在想你們的事情……”后,我就把自己要采寫的角度擬好了。第二天,許多報紙都以一般會議消息報道這次座談會,而我在《中國婦女報》的頭版頭條以《教育在市長心中的位置》為題對這次座談會作了新聞特寫。
反應很好!頭一炮打響給我?guī)砹俗孕?。新聞感覺似乎找到了。然后就是車輪子般地轉起來,《沉重的菜籃子》《讓英雄回到人間》《吳青和她的選民》……一篇又一篇的文章出現(xiàn)在報紙上,引起讀者的關注。
盡管當記者的滋味和當“漫畫家”的滋味完全不一樣,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就是“苦”。
記得有一天晚上,我正在朋友家吃飯。與此同時,報社得知沈陽有位女企業(yè)家被歹徒殺害的消息,當即派人驅車滿北京城找我。等找到我時已是夜里10點多鐘。通知讓我馬上跟車到火車站去沈陽采訪。于是,我拿著記者證和采訪本便沖出了家門,擠上了去沈陽的火車。車上人很多,上一趟廁所要擠出一身臭汗,我站在車廂里,十幾個小時,直站得頭昏眼花腿腳發(fā)麻。一到沈陽,便馬不停蹄趕到出事地點調查采訪,從經(jīng)理到工人,從公安局跑到派出所,從被害人親人到殺人犯家屬,一一進行了調查采訪,及時將這一轟動全國的事件采寫成稿發(fā)回報社。而我全身上下每一個器官則像被人拆下來一樣。
在《中國婦女報》的這段時期,我被人戲稱為“兩棲動物”。但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棲”,每天,桌上文字稿完了就趕緊換畫稿,畫稿完了又換文稿……就是這樣車輪大戰(zhàn)般地玩命,不停地發(fā)現(xiàn)自己和認識自己,不僅形成了自己的新聞漫畫、肖像漫畫、連環(huán)畫所特有的風格,還在1988年全國好新聞評獎中獲得了該年度的新聞一等獎。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認識了尚未創(chuàng)刊的《中華工商時報》的總編輯,一位滿頭銀發(fā)的長者。他說他想辦一張中國最好的報紙,并問我是否愿意同他一塊干。
“最好的報紙”對我來說當然是種誘惑。
我答應了。他問我:“來后想干點什么?”我說:“當記者。”沒想到他卻對我說:“一張最好的報紙,首先要有最好的編輯。你應該來我這里當編輯?!?/p>
就這樣,我又來到《中華工商時報》,承蒙別人抬舉,當了這張報紙的總編室副主任。
一張白紙可以畫最美麗的圖畫。但要到這個份上當然要嘔心瀝血一番。我們選中以報紙版式設計為突破口,讓它一生下來就哭得很嘹亮。為此,我翻閱了大量的國內外報紙,研究各種版式設計效果,一邊摸索一邊干了起來,一直到今天的《中華工商時報》這個樣子。真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張報紙新穎的版式設計得到了新聞界同行的交口稱贊,并在報紙業(yè)掀起了巨大的版式改革浪潮。
結果是美麗的。但過程卻無比艱苦。有時為了一級標題竟耗時半天,為一根網(wǎng)線返工好幾次,吃睡在辦公室,餓了啃幾口饅頭,渴了喝幾口自來水……每一天都艱苦但又每一天都充實快樂。
去年,我向報社提出創(chuàng)辦“周末版”的計劃得到了報社的同意。隨后,我被任命為“周末版”編輯部主任。通過大家共同努力,“周末版”于今年2月正式刊出。但對于她的前途吉兇,我只能照著北京人說的那句話說一遍:“嘿!瞧一瞧哇!看一看啦!”
對于未來,我堅信只要“過好每一個今天”,結果一定無比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