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偉
早晨起床的時候,往窗外一看,沒有太陽,氣壓很低,感覺不爽快。誰料中午的時候,接到一個老同學(xué)打來的電話,說是中學(xué)里那個力氣最大,推鉛球推得最遠(yuǎn)的同學(xué)得了癌癥,在醫(yī)院里快不行了。傍晚趕到醫(yī)院的時候,他眼皮都沒力氣睜開。這大概就算是生命的彌留之際。嗣后幾天我老是提不起神,那個沒有太陽,氣壓很低的早晨,總停留在我的感覺上。生與死,以前總以為有一個漫長的經(jīng)歷,不料卻分離在瞬間。
人的一生,大概從知道“死”,才算是懂事的開始。
常常在街頭,在雨中,一個人行走的時候會突然滯步,看著一個個踽踽獨(dú)行的老年人,從他們那溝溝坑坑的臉上去尋覓年輕時代的風(fēng)華,童年歲月的稚氣。雨中那迷濛的薄霧,籠罩著我的心境,不盡的惆悵象雨絲般的難剪難斷:人為什么要老呢?而且還要永久地離開這個世界呢?
五歲的時候我寄養(yǎng)在鄉(xiāng)下祖母家里,從祖母家到外婆家,中間橫著兩個村,如此相近,我卻極不愿去,那緣由是外婆的房間里存放著一口大棺材,老人們說是壽材。這在我幼小的心里產(chǎn)生過多少驚恐。而外婆卻和這棺材朝夕相伴,還把村里分得的口糧全放在里面。后來外婆死了,就躺在棺材里面入土,聽說死得很安然。以后我回到上海讀書,祖母卻不愿隨來,與其說是故土難舍,不如說祖母是怕到都市,日后歸天要進(jìn)爐膛火化,血肉之軀,化為灰燼。人活著,“為什么老念著死呢?”我疑惑了好長一段時間,每每啟齒要問,總是遭來父母的一頓白眼,終于知道這是一個不能談?wù)摰脑掝}。
死的墓場和生的鮮花常常是這樣的相容著,墓場盛開著鮮花,鮮花掩蓋著墓場,對死的最冷峻的思考,才會有對生最熱烈的愛慕。見落花而流淚,見枯葉而失意,又何必呢?那個冬夜,刮著凜冽的寒風(fēng),我去一個朋友家中閑聊。驀地,我有一個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位朋友的書櫥里的磚頭似的大書旁,放著一只人的骷髏,那完全是一個真人的骷髏。我直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我本以為朋友愛上了美術(shù),此物為臨摹用的,而朋友冷冷地告訴我,他與美術(shù)無緣,“只是以此作為一種死的提示來抓住生的分分秒秒?!碧淇岬慕沂玖?我離開了那個朋友的家,心中卻有一種生的富有和甜美。我記起了那句話,那句不知是誰說的話:“生活著是美好的!”
我明白了——
為什么海明威在飛機(jī)失事,死里逃生后讀到關(guān)于自己的訃告后卻說:“一個人有生就有死,但只要你活著,就要以最好的方式活下去。”
我明白了——
為什么三毛在撒哈拉沙漠中舉行婚禮時,見到丈夫荷西送給她的禮物是從沙漠中揀來的一副駱駝的骷髏竟會欣喜若狂,珍愛如命……
人正是知道了死,才掂出了生的份量。盡管長途跋涉叩開的都將是死亡的大門,人還要去抓住生的每一瞬間,開掘生命的價值。試問:還有什么比這更為寶貴的呢?
(沈銀芬摘自《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