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璐 張荊
佟璐,28歲,中國登山隊唯一的女運動員,國際級運動健將。1987年秋,她成功地登上了海拔7367米的處女峰——拉布及康峰。1989年5月,她又征服了海拔8012米的希夏邦瑪峰,成為第一位登上8000米以上獨立山峰的漢族女性。
張荊,33歲,佟璐的丈夫。中國社會科學院《青年研究》編輯部副主編,一位坐在桌前爬格子的助理研究員。
佟璐如果要談我事業(yè)的成功和愛情生活是個啥關系,那還得從我們倆的戀愛開始說起。
大學畢業(yè)以后我被分到中國地質(zhì)大學研究生部,當上了一名實驗員。1986年,我被借調(diào)到中國登山隊。記得那段時間父母總是托人給我介紹對象,弄得我煩得很,便來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一頭扎到了懷柔訓練基地,想圖個清閑。誰知,清閑沒圖成,卻遇上了他。他正巧參加社科院舉辦的團訓班住在懷柔基地。最初是我應邀參加他們組織的乒乓球賽,我倆的比賽竟打得難解難分,后來他自稱大哥邀請我去參加他們的舞會。在皎潔的月光下,在秀麗的水榭上,我非常拘謹?shù)嘏c他跳了第一支舞。以后我們彼此通信,我覺得他像個男子漢,不光長得像,說話辦事也像。我慢慢愛上了他。那是我的初戀,也是我的終戀,美麗的懷柔水庫是我們倆的大媒人。
張荊與純潔的小璐正相反,我的戀愛歷史都夠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了。大學時期是我的初戀,經(jīng)過3年火辣辣的戀愛后,我們終于痛苦地分了手。以后便進入漫長的“相親期”,我感到自己被人當成了物件,被姑娘們、被她們的父母和媒人們評頭品足,我也把她們當成物件挑鼻子挑眼兒。那段時間我竟相信“廣種薄收”,懷疑異性之間是否有真正的愛情。我學會了做戲,甚至學會了褻瀆神圣和戲弄人生,但是這種褻瀆和戲弄也把我抽打得遍體鱗傷,撞得頭破血流,我很疼,也很累……
現(xiàn)代人渴求回歸自然,復雜的人渴求回歸純真,這好像是一條規(guī)律。此時我遇見了她,她像一汪清澈的泉水,讓我的渾濁感到羞愧。她的情感是真摯的,她的愛是執(zhí)著的,我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驅使著、凈化著……我終于找到了一塊寧靜的港灣。
有朋友問我,你有沒有考慮過她職業(yè)的流動性和冒險性會給你的婚后生活帶來不穩(wěn)定?我當然想過。但是我以為,以真誠換真誠,即使那種真誠的生活再短暫也是有質(zhì)量的。
佟璐訂婚的時候我告訴他:“我愛登山?!彼χc點頭說:“我能夠理解?!睂Ρ舜耸聵I(yè)的理解是我們愛情的基礎。
我這一生看來與登山事業(yè)結下了不解之緣。1984年,中國登山隊到我們學院選拔隊員與日本隊聯(lián)合攀登青海省境內(nèi)的阿尼瑪卿峰(海拔6282米)時,我還是個小姑娘,只想找個機會進山玩一玩,順便路過北京看看父母。我報了名,竟被錄取了。那次登山活動隊長沒讓我登頂,但神秘的高山和冰雪世界,古樸好客的藏民,老登山家的無畏和幽默,使我第一次認識了登山,也愛上了登山。
在我想從中國地質(zhì)大學的實驗室調(diào)到登山隊的時候,曾經(jīng)征求過他的意見,他的果斷回答讓我吃了一驚:“我愛的就是登山運動員,實驗室的姑娘有的是。”他使我下了最后決心。
張荊我也酷愛大自然,酷愛旅游探險。記得上大學的時候我曾和幾位朋友策劃過騎自行車從成都出發(fā),沿長江到上海,但由于那時經(jīng)費窘迫,只能目送遠征隊出征。當時我就立下一個夙愿:將來我有錢了,一定要去擁抱大自然。
每次去海濱出差,我都喜歡向大海的深處游,遠離喧鬧的海濱浴場,把自己溶化在大海藍天之際。有好幾次把同行的伙伴們嚇得夠嗆。
我沒有機會像我的夫人那樣登到雪線以上,去“一覽眾山小”,但我能想像出那個世界一定很美很美,我會努力去尋找這種機會的。中國人有句話叫“愛烏及屋”,這大概也是我愛她的原因之一吧。
靈魂不能總是索居一處,否則她會死亡的。高山探險是一種高級的精神享受,小璐只是中國人中的捷足先登者而已。
佟璐朋友曾送給我一首詩,是個無名詩人寫的,但我很喜歡。詩的題目叫《船》:我知道/你愛船/你喜歡靜靜地坐在礁石上/抱著雙膝/看那一葉輕舟漂向天邊/我相信/我會成為船的/踏著細浪走進你的雙眼/?。偃缥艺娴氖菞l小船/你不會是那沉重的錨吧/如果你真愛這飄忽的生命/就做一片潔白的帆吧/讓藍藍的風/化成船的動力/向紅氣球一樣升起的太陽/遙遙召喚/相信我倆不會分離/永遠/因為/船的力量在于帆/帆的生命在于船/就這樣相依著/一起向前/漂過大海/再飄上藍天/我知道/你愛船……
是的,他就是我生命小船上那片潔白的帆。記得我們結婚不久,我就懷孕了,一個勁兒的想吃酸東西,而且脾氣好大好大的。一種即將做母親的喜悅和一種可能告別登山事業(yè)的恐懼同時向我襲來,父母要我慎重考慮,婆婆說他的家族的第一胎幾乎都是男孩兒,社會上也有“酸兒辣女”之說,我知道親愛的丈夫想要個男孩兒,而且他已三十有一了,可是我太愛登山了,那時我只登了一座并不很高的山——拉布及康峰(海拔7367米),我不想就此解甲歸田。那些天我陷入了痛苦的兩難選擇。還是他理解我,在我們做出最后的決定時,他幽默哼了一段哀樂,并三鞠躬。我被他逗笑了,然而,也被他逗哭了。
我們付出的犧牲換來的是一次機遇。在登山隊領導和日本朋友的幫助下,我終于有了一次向8000米以上獨立山峰沖刺的機會。世界上有14座8000米以上的山峰,那是些閃閃發(fā)光的符號,它具有無窮的魔力,我就連做夢也想接近它。攀登的那些日子里,我把我倆的合影放在貼胸的口袋里,不時地拿出來看上兩眼。我最終戰(zhàn)勝了高山生活的艱難,戰(zhàn)勝了孤獨、恐懼和死亡,成功地把五星紅旗帶到了希望山頂。在如錐的峰頂上,我把那張照片拿在胸前,讓隊友攝下了這個難忘的鏡頭。是的,他和我一起登上了希夏邦瑪峰。
張荊 事業(yè)上的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會變成一種新的刺激物,使彼此的愛情更加濃烈。
我是搞研究工作的,最大的職業(yè)特點是“熬燈油”。每當這時,她常常是躺在寫作間的沙發(fā)上小睡一會兒,等待我完成手頭的工作后再一起進臥室。說了也許你不信,只要她在家我沒洗過一件衣服,也很少做飯。她還是我研究工作的資料員,所有的資料和書籍被她整理得井然有序,甚至在結束一次登山活動之后的休整期,她會陪我一起跑調(diào)查。從這個角度看,她又是我的賢內(nèi)助。
我倆的職業(yè)都有一定的流動性,我一年中也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在外省市調(diào)查或講課,有一段時期,小家庭像是走馬燈的戲臺,但是我們都把每一次分離看成是愛情美酒的釀造期,當我們再相聚的時候,會像新婚時一樣,有說不完的話談不完的情。
佟璐中國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男主外女主內(nèi)”之說,我們不這么認為。我登頂成功后,尤其是我的登山日記《我與希峰的悄悄話》在中國體育報連載,在社會上引起了較大反響,知名度和工資待遇都比他高了,有的朋友開玩笑說:“你們的家庭有點陰盛陽衰??!”對于這些話他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覺得有失他男子漢的尊嚴。對這個問題我是這樣理解的,我們從事的職業(yè)不同,因此成功的時間有先有后,就像長跑運動員和短跑運動員的區(qū)別一樣。我們搞體育的全靠年輕時出成績,而從事科研工作的人中年是他們的黃金時代。他是個腳踏實地、勤奮刻苦的人,我相信他會成功的。即使他最終沒能成功,只要他一生努力去做了也就足矣。
張荊 傳統(tǒng)的中國男人是最愛面子的,為了男人的面子多少女子的聰慧被無情地埋沒了。我以為:女人應當首先屬于她自己,她是一個獨立的人,然后才屬于她的家庭。即使是婚后的女人,她也應當保留自己的個性和追求。高質(zhì)量的家庭應當是夫妻生活和諧,而夫妻生活和諧的前提不是女子對男子的依附,而是他們彼此的相互信賴和給予對方以最大自由。
我發(fā)現(xiàn)許多人“打”離婚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婚后妻子對丈夫的過分依附。當離婚使這種依附不復存在時,女人們突然意識到自己失去了許多無法挽回的東西——大好的年華、曾經(jīng)熱愛并追求的事業(yè),以及那個真正的自我。似乎只有“打”,她才能咽下那口惡氣。我的父母都曾鏖戰(zhàn)疆場、立下戰(zhàn)功,后來他們結合了,并按照傳統(tǒng)家庭軌道運轉:男主外,女主內(nèi)。母親對父親的期望值是高的,但是由于各種原因直到他們離婚時也沒能達到那個期望值。母親變得愛埋怨了:“如果那時候我去上大學;如果那時我去奔事業(yè);如果……”逝去的人生就像歷史一樣是不允許假設的,我愿意讓我的妻子自由選擇她的生活,我不希望給她的將來留下那么多遺憾……
佟璐但是不管怎么說,我總覺得我這個妻子對他做得太少太少,總有一天我要加倍彌補。當那時,我的最大理想——登上珠穆朗瑪峰,成為第一個征服世界之巔的漢族女性——實現(xiàn)之后,我會把他那些方便面統(tǒng)統(tǒng)扔到地上,站在廚房的灶臺前,對他說:張荊,你說吧,隨便你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