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勇
1987年2月閻桂花到大慶油建第六公司報到。
她本該很高興。像許多生在大慶長在大慶的青年一樣,閻桂花從小就想成為一名石油工人,如今,這個愿望實現(xiàn)了??伤睦锖懿煌纯?。和頭一年進來的工人比,小閻的檔案袋里多了份合同書,她成了大慶第一批合同工中的一員。在很多人心目中,一個人價值的評定是以其手中飯碗的硬度為標準的。幾個調(diào)皮的小青年給閻桂花編了段順口溜:“姑娘芳齡十七八,身材苗條眼睛大,只是生來不逢時,合同制降低她身價?!甭牭竭@些,小閻氣得跑回宿舍哭了。哭完了,小閻暗暗地賭了一個氣:我就不信合同制工人低人一等,我非干出個樣子來不可。
閻桂花是個電焊工,為了成為一名出色的“鐵裁縫”,她傾注了全部心力。她明白,不論是合同制工人還是其它什么名目的工人,技術(shù)才是‘硬通貨”。蹲功、腕功、運弧功是電焊工的三項基本功,小閻利用一切機會練基本功。托磚、用焊鉗夾毛筆寫字,為的是練腕力;無論是吃飯還是開會,只要能蹲著決不坐著,托磚累得拿不住筷子,蹲得久了往起一站兩眼直冒金星。隊里的幾名技術(shù)高手她拜了個遍,她學會了李師傅的連弧焊,王師傅的滅弧焊,什么馬鞍、立縫之類的高難技術(shù)活她都敢“照量”。小閻的功夫沒有白廢,學徒3個月她便單獨頂崗,6個月獲得了分公司技術(shù)比賽第二名,8個月通過了大罐突擊隊電焊工尖子選拔賽,成為青年突擊隊6名電焊工中唯一的一名合同制女焊工。
1989年,油建公司接受了建設(shè)巴基斯坦賈姆省羅電站3座3萬立方米大罐的任務(wù),公司領(lǐng)導對這有史以來第一次援外任務(wù)極重視,36人組成的突擊隊中有閻桂花,她是憑借過硬的技術(shù)從600多名前去競爭的電焊工中沖殺出來的。
她從未夢想過出國,對她這個連哈爾濱都沒去過的姑娘來說這似乎是一件極遙遠的事。臨行時,爸爸囑咐她:“好好干,別給國家丟人?!眿寢尪撍骸安辉趮屔磉?,要注意身體……”聽著,小閻只是笑。
當爸爸媽媽接到女兒第一封信時都放心了。信中說爸媽您們放心巴基斯坦這地方氣候很好不冷不熱吃得不錯活也不累沒幾天我就胖了……
閻桂花向爸爸媽媽撒了個謊。
工地周圍寸草不生,氣候炎熱,平均氣溫在攝氏50度左右,鋼板上攤雞蛋決非欺世之談。這里還三天兩頭地刮大風,飛沙走石,天昏地暗。習慣于北國氣候的中國工人,一個個頭昏胸悶喘不過氣來。
這就是國外?咋跟電視里差那老遠?閻桂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開工時,真正的麻煩來了。由于巴方?jīng)]辦齊手續(xù),中國施工隊的全部施工機具和材料被港口扣壓,他們手頭的工具只有撬杠、滾杠和大繩。鋪設(shè)罐底需用16塊每塊都在1噸以上的鋼板組對而成,鋼板離罐位有100多米,閻桂花和男工們一樣,手拉肩扛,把沉重的鋼板一寸寸地挪向罐位。肩膀被壓得紅腫脫皮,渾身長滿了痱子,汗水一浸,又癢又疼……當施工機具運到時,罐底已鋪設(shè)完畢。
可以開焊了。此時,中方承包的2號罐距合同上規(guī)定的完工日期還剩下3個月,一墻之隔的由日本施工隊承建的1號罐已開工1個多月。巴方代表主動承擔了誤工的責任,同時提出工期可以順延。賈姆省羅電站工地如同世界施工競技場,日本、南朝鮮、德國(原聯(lián)邦德國)、巴基斯坦各國各地區(qū)的施工隊各干一塊,此刻,如果中國施工隊延期交工,便意味著失敗。中方代表毫不含糊地回答巴方代表:“我們將在合同期內(nèi)交工?!卑头酱砗苷\懇地希望中方再考慮一下,如按原合同執(zhí)行,誤一天要罰款5萬盧比?!鞍春贤瑘?zhí)行?!敝蟹酱韴詻Q地說。
就在大家拼命大干的時候,閻桂花和另兩名女工被隊長從工位上叫了下來?!跋然厮奚嵝菹ⅲ魈熘匦路峙涔ぷ??!标犻L說。
“為啥?”小閻問。“不為啥,就因為你們是女的,巴方不許女工上罐操作?!标犻L也是一肚子氣。
回到宿舍,那兩個女工哇地哭了,小閻越想越不是滋味,又返身跑出去找隊長。一見到隊長,小閻就喊了起來:“我大老遠地跑到巴基斯坦來干啥?不就是來焊接嗎?不讓我上罐焊接你送我回國!”
隊長沒料到平時文靜的閻桂花竟一下子變得如此火爆?!拔沂窍胱屇愫福伞标犻L有些為難。
“可什么?”小閻不等隊長說完就搶過話頭:“我是中國人是中國婦女是你的兵,他巴方管得著施工質(zhì)量還管得著誰焊?”
隊長一咬牙一揮手:“上?!?/p>
小閻興高采烈地上罐焊接了。
閻桂花上罐的第3天被巴方代表發(fā)現(xiàn)了,非要把她攆下去不可。隊長跑過來告訴他:“閻桂花是第一流的焊工,是經(jīng)過嚴格考試選拔的,不信,你可以檢查?!卑头酱矶自诤傅狼?,又是手摸眼看,又是拍片檢查,最后終于伸出了大拇指。閻桂花成了巴基斯坦境內(nèi)第一個上罐焊接的女性。
大罐壁板焊接,焊工們每天要扛著100來斤的工具、焊條,爬三四趟24米高的大罐梯子。30多米長的把線從罐底拽到罐上,甭說閻桂花一個姑娘家,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也是氣喘吁吁的。旁邊1號罐上,日本焊工可神氣了,除了低頭干活外,其它諸如拽把線運焊條之類一概不管。他們每人配一個小工,干活打下手,還得給電焊工打傘遮陽。
“這焊工可當出了大爺樣了?!币粋€小伙子說。
“咱可不跟他們比這些,要比,比焊槍底下的功夫。”閻桂花說。大伙說,小閻說起話來還真夠水平。
每天在高溫下干10多個小時,大量出汗,鹽分補充不足,閻桂花幾次出現(xiàn)了虛脫。她怕伙伴們不讓她干,隔一會兒便悄悄喝幾口淡鹽水,穩(wěn)穩(wěn)神再干。后來,小閻又感到排尿困難,一走路腹部便一陣陣疼,她患了急性尿道炎。她仍沒聲張,挺著硬干。她畢竟是個姑娘,進度被男工們落下了,可她又是個極要強的姑娘,早起晚歸,早晨上罐時揣個饅頭或面包,中午不下罐吃飯,硬是把落下的進度攆了上來。每天回到宿舍,她渾身像散了架一樣,不想起床,不想吃飯。兩個沒能爭取到上罐任務(wù)的女伴,每天給她擦身、捶腿,有時還扶著她吃飯。閻桂花明白,她們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她一人身上了。她不能趴下。屋漏偏逢連夜雨,在焊一道立縫時,下落的焊渣把小閻的左腳燙起了幾個大泡,伙伴們讓她休息,她說:“不。”左腳穿著男工42號的工作鞋,一瘸一拐地又爬上了大罐。
工作繁重、艱苦,業(yè)余生活單調(diào)枯燥。下班以后,外國包工隊都坐上大轎車回到海德拉巴市的賓館中,去享受都市的燈紅酒綠。中國工人只是在工地宿舍中翻來覆去地看國內(nèi)帶去的錄像。
端午節(jié)到了,隊長決定領(lǐng)大家去卡拉奇旅游一天。閻桂花也想去,她深知,作為一名普通工人,參加援外工程的機會是有限的,如今不領(lǐng)略一下異國風光,恐怕不會再有機會了??纱蠊薜诙?jié)板還有40米焊道沒焊完,她心里總是放不下。就在大家都興沖沖地登車時,她稱病留下了,這是她到巴基斯坦后第一次主動說自己有病。車走了,閻桂花扛著工具爬上了大罐。偌大的工地空無一人,伴隨著藍熒熒焊花的,只有遠處野狗的吠叫……
閻桂花,一個當時只有22歲的合同工,就是這樣兢兢業(yè)業(yè)地盡著一位中國工人的義務(wù)。
閻桂花和她的伙伴們用外國人難以理解的精神和精湛的技術(shù)提前完成了任務(wù),把在同一個工地、干同樣罐又提前開工1個多月的日本施工隊甩在了后面。同時,中國施工隊建的罐無水試壓進油一次成功,日本人建的罐卻漏了水。
如今,閻桂花已有了諸如全國新長征突擊手之類與其業(yè)績完全相符的稱號,但她仍是一名合同制工人。
她用自己踏踏實實的工作,忠實履行著與祖國簽訂的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