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不是首飾

風　竹

愛一個人大概是無須講清為什么的，更不能弄明白到底愛的什么。愛上一個人，他的一顰一笑在你眼里都是美的。

我就有過一段愛得如火如荼、愛得驚心動魄卻又沒有結(jié)出果實的經(jīng)歷。

二十二歲那年，我因為參加一個筆會而與她邂逅。那時，我作為嶄露頭角的文學新人，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沒有熟人，十二天的會期我總是獨來獨往。她好象與所有的人都認識。她是會上三位女性之一，其他兩位女性也是第一次來，她自然就成了會上活躍的人物。

“小吳，開會前來段京劇吧!”

按一般情況，被點名當眾亮相唱歌者往往要推辭一番，而她恰恰相反。邀她唱歌的人話音剛落，她就站了起來，亮起了嗓子。

她的舉止在第一天就吸引了我。我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一般女孩子、不，非但是一般女孩子，包括很多知識女性都不具備的氣質(zhì)。這氣質(zhì)咄咄逼人而又令人感到親切可信賴，這氣質(zhì)既象不懂人情世故的頑童又如深諳處世之道的成年人。正是她身上這種不同尋常的氣質(zhì)，使得我在第一天對她還一無所知的時候，就牢牢地被她吸引住了。

第二天，我正在會議室的一個角落里坐著。她朝我走過來，我的心便開始跳，跳得連我自己都莫名其妙。

她在旁邊的沙發(fā)上坐下來，輕輕地問我:“這次你打算寫點什么?”

好象她是會議的召集人，每個人寫點什么不寫點什么都與她有關(guān)似的。

“來時很慌，現(xiàn)在還沒有這個準備?！蔽耶吂М吘吹卣f。

“有準備寫什么倒不見得都能寫好。寫文章這事兒，有時還真得打點無準備之仗。你越是想，我這次一定要寫個關(guān)于海、關(guān)于山的好散文呀，好詩歌呀，那你到時候準寫不出來，或?qū)懖缓?。越是偶爾碰上的，靈感越來得快，立意越新鮮。昨天，在爬山時我遇見一個盲人從山上下來，不禁怦然心動，一篇文章也就在這時構(gòu)思好了，你看……”

她遞給我草稿，文章寫得真好。既深刻筆鋒又老辣，與她的年齡不相稱，與她唱歌時的樣子更扯不到一塊兒。

“你寫得這么棒，從文多少年啦?”

“時間不長。以前只愛讀，近幾年才動手寫。我倒不覺得有什么好，只不過覺得真。我寫文章最基本的原則就是真實，不粉飾感情，心里有的就讓它流出來，沒有的從來不硬擠。就跟我處世一樣，不會摻假?！?/p>

我點點頭，只顧心跳，不知說什么好。我暗里罵自己沒出息，男子漢大丈夫被一個女孩子震住了。

會議結(jié)束那天，我病了，頭疼。因為失眠，因為她。

回到單位，我按照會議上印發(fā)的通訊錄給她寫了信，礙于面子，未敢泄露心機。只問她最近生活得怎么樣，在寫什么。

她及時給我回信了，回答了我的提問，又向我提出了同樣的問題。

我在字里行間仔細搜尋，看能否從語氣甚至標點符號上得到點意外的收獲。沒有發(fā)現(xiàn)，我快快地提不起精神。

垂頭喪氣了兩天，我心一橫:男子漢大丈夫敢恨敢愛，怎么連一封表白心跡的信都不敢寫?窩囊!

寫好了，看了又看，覺得很滿意。

她又是很快回信，好象沒思考就掂筆寫了起來。

她的回信還是那么真實，真實得叫人尷尬，叫人沒辦法，甚至叫人懷疑她神經(jīng)有點不正常。

她說她接受我的求愛，還說她在會議上就喜歡上了我。按她的性格，在散會時要與我談談這個問題，不料我病了。她說散會后正想給我寫信談及這個事情，恰好接到了我的來信。她還說這是上天的安排。

一接到她這封信，我反而不知該怎樣談下去了。戀愛這檔子事兒，開始時好象都有點模糊心理才有談頭，有韻味。一開始就這么明白無誤，往下怎么進行?

不過我又確實興奮。因為我太喜歡她。她比我聰明，比我老練，比我有見識。而自己似乎沒有什么值得她愛的地方。

一旦她答應了我，我便難以遏止地想見到她。我不能再給她寫信了，因為我已經(jīng)不知道該寫些什么才能表達我對她的一顆心，又好象不管寫什么都表達不了我對她的一顆心。

只有去看她。

我請了假，不料正籌備一個大會，沒獲準。

好不容易熬到開完大會，我未顧上收拾一下便乘車來到她所在的城市。

見她了，卻不知說什么好。我平時挺善于辭令，只是見了她笨嘴笨舌的，連一句表示心跡的話也不會說。

她對我落落大方。所見所聞，娓娓道來，于我猶如一支優(yōu)美的音樂。坐在她對面，聽著她說話，身心得到平生未曾有過的享受。

從她那里回來，我暗自得意著，暗自陶醉著。

不料第四天，就收到她一封信，她說那是送我上火車后她提筆寫的。

信中告訴我，她比我大四歲，曾經(jīng)結(jié)過婚，又離了。頭天結(jié)婚第三天便陪著丈夫到醫(yī)院看病，診斷結(jié)果是對方生理上有毛病，是先天性的。她提出離婚，對方也答應了，從結(jié)到離還不出一個月。

象她的性格!她辦事從來不拖泥帶水。

我傻傻地捏著那封信，僵直地站在那里足有半個小時。

我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確切說，不知該怎樣想，怎樣判斷。只覺得她不應該比我大，更不應該結(jié)婚又離婚。

一個多月，我沒有給她寫信，也不知該寫什么。

她也不再來信催問。那么聰明的人，她該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苦苦地揣度著，那滋味折磨得我瘦了十來斤。

我太愛她了，可是她為什么偏偏要結(jié)過婚又離過婚呢?為什么偏偏要比我大幾歲而不比我小幾歲呢?

與她成了，別人怎么說?同學怎么看?對家里人怎么講?是如實說還是隱瞞真情?要是隱瞞真情，她肯定不會干，看她平日里那灑脫勁，并不把離過婚視為人生的一種缺陷?？梢侨鐚嵪喔?，哥嫂及妹妹們該如何評價如何議論?

我太喜歡她，當然不肯離開她。

可要是與她結(jié)婚了……

我的同學，我的同事，我的同鄉(xiāng)，我的朋友，我的上司……

唉，做人真難!

就在這時候，她來信了，提出與我只作一般意義上的朋友，再也不可能超出這個范圍。

她幫我下了決心，一股失落感緊緊地攫住了我。

以后，我再給她寫信，信上便附一張“查無此人”的紙條又原封退到我手里。

我以為她因思想苦悶調(diào)動了工作，直到一年半后突然接到她寄來的婚禮請柬，才知道她還在原來的地方?jīng)]動。

我沒去參加她的婚禮。

那時我妒火中燒。我妒嫉與她結(jié)婚的那個男人的勇氣與眼力，我不如他勇敢，當然也肯定沒有他可愛!

一個月后，我收到一封更令我意外的信——與她結(jié)婚的正是我的一個同學。

命運真會捉弄人，我當初主要怕在同學、同事面前不好說話，而如今我的這位同學已作出最好的回答。

他當初也象我那樣猶豫過嗎?

我好動情好傷心好后悔。在我以后的戀愛經(jīng)歷中，再也沒有過那樣的心馳神往，再也沒有過那樣的神不守舍。比較起來，我才知道我失掉的是多么難得多么珍貴的東西。

我的妻是個明白人。我給她講這段經(jīng)歷，她沒有嫉妒，反而埋怨我說:真混到頂了，婚姻又不是首飾，專供別人欣賞別人議論的。咋就光想到別人會怎么怎么議論?況且，別人哪有時間總?cè)プ聊ツ?

我要是早有她這番指教，也就不會把婚姻當首飾了。當然，那樣的話，今生也就與妻無緣了。

大概這就叫命運。

(余丹摘自《婦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