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亨利·斯特勞斯
我們冒著狂風大雪航行已經(jīng)兩天。那時是1942年2月17日晚上快到8點鐘,我在美國海軍補給艦“波洛克斯”號艦橋上的值班時間馬上就要結束。這艘補給艦是駛往紐芬蘭的,美國在那里有個大基地。我們能見距離最多只有八百米。在那白茫茫的雪幕中,有兩艘驅(qū)逐艦“特洛克斯敦”號和“威爾基斯”號在護送我們前往加拿大海岸。
“全交給你了,不過我可不羨慕你,”我對接班的人說。我在徹骨的奇寒中,走下艦橋到下面去享受床鋪的溫暖,很快就睡著了。
睡了似乎只有幾秒鐘那么短的時間,在凌晨大約四點時,一下猛烈的撞擊把我驚醒。撞擊之后,傾倒下來的床架和跌跌撞撞的人亂成一片,在混亂中,我左閃右避走到駕駛室。我看見一座披雪的崖壁就在幾米外,在黑暗中顯得很白。艦身向右傾側,原來,我們蹭在了一個暗礁上。
在寒冷、灰蒙蒙的拂曉中,我們的船擱淺在距離一片巖石嶙峋的小海灘五十米處,海灘后面是一個大約八米高的巖架。在巖架后面的,是一座三十多米高的冰封懸崖。
我們的油艙已經(jīng)破裂,海面上蓋著厚厚的一層燃油。風雪越來越猛,扯裂了艙門,每當浪濤打來時,我們都感覺到像兩個火車頭互相撞擊。
“威爾基斯”并沒有擱淺,但是在洶涌的波濤中,無法駛近來幫助我們,它用燈號傳來消息:“我艦已進水,將在旁相守等待救援?!薄疤芈蹇怂苟亍碧杽t不知所蹤。
我們知道船是無法保全的了,如果我們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已經(jīng)很幸運。五名水兵自告奮勇,駕駛唯一一艘沒有損毀的汽艇到海岸去。他們在八卦陣似的險惡巖石中穿行,結果被大浪拋進了一個狹隘的縫隙里。只有三個人上了岸。他們象三只黑螞蟻般爬出險峻的峽谷,接著就不見了。我們遇救的一線希望,仿佛也隨著他們消失了。
風不斷增強。一股排山倒海的巨浪打到船上,接著是轟隆一聲爆炸。我萬分恐懼地眼望著整個船頭斷開,撞到巖石上,艦長面色凜然地對站在救生艇甲板上的船員說道:“所有自認為能上岸去的人員,都可以棄船?!?/p>
90多名水手爬出船舷,有的緣著纜索,有的從卸貨網(wǎng)爬下去。他們到了浮著油污和碎片的冰冷海水中之后,立即就失去了蹤跡,被怒潮卷走。痛苦掙扎的呼號聲浮空而上,連浪濤的吼聲也不能掩蓋住。
艦長在艦橋上望著他的部下一個又一個地消失在海中。最后,他下命令道:“不準再有人爬出船舷?!焙I媳M是浮尸,只有十幾個人幾經(jīng)掙扎,終于到了岸上。
早上十點多鐘時,希望浮現(xiàn)。兩個已跳下船去的船員,這時已設法走到了岬角處。艦上幾個水兵拿著一卷系船的纜繩,沿著破裂的甲板掙扎著走向前去。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嘗試把纜繩拋上岸,但是每次都不成功。
后來,我們的航海長拿起一捆輕而結實的繩子,在一端綁上一個電話話筒。他揮動繩子使話筒轉了幾圈后拋出,結果它準確地落在岬角上。我們把一條更粗的繩索系在那條繩子上,由岸上的兩個人把它縛在一塊大石上。
我們把一張工作呆椅裝在繩索上,一位身材粗壯的海軍少尉自告奮勇,試用這套裝置。他爬入吊椅,小心地沿著繩索滑越泡沫飛濺的海水。他平安抵達岬角后不久,我也滑了過去,吊椅來回滑行,把船員一一載送上岸。
近黃昏時,艦橋上還剩下一個人。這就是艦長。當他爬進吊椅向著我們滑來時,一陣歡呼聲響徹懸崖。
我們走到一個較高的巖架處,象一群在風雪中取暖的牛一樣互相擠在一起。我們共有一百人,雖然逃離了擱淺的補給艦,但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死在這全無掩蔽的巖架上。
我們不停地跺腳和互相拍打,以免因瞌睡而致凍死。北極的浪花很快就使我們的衣服變成了冰甲。后來,在風暴聲中我聽見有人大喊道:“他上去了!”原來,一名水手正被人用繩索拖上崖,救援人員已來到了。
不過危險絕未過去。潮浪不斷打來,一浪高于一浪。要將我們一個接一個地全救出去,夠時間嗎?一個小時過去了,突然我聽到了呼喊聲。有五個人被風浪從巖架卷走,隨即消失在黑暗之中。這時是晚上八點鐘,我們擱淺之后,已受了十六個鐘頭的折磨。
我還沒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覺得有人用一條繩子綁往了我的腰部。接著,我被沿著崖壁拉了上去。我一到達崖頂,繩子便被迅速解開。我筋疲力竭地倒在了雪中。一位紐芬蘭人扶著我站起來。在他攙扶之下,我蹣跚地走過巖石和結冰的小丘,向著大約四百米外的火光走去。我到達那里時,已經(jīng)有許多又冷又疲乏的人圍在火旁。有個人把我拉進了人圈中,我覺得這仿佛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溫暖。
我們的各種感覺恢復正常之后,才知道救我們的人原來是從大約六公里外的勞恩村來的漁民。一個名叫阿道爾夫·迦維斯的十五歲少年那天早晨看到我們的船擱淺,于是,他頂著強風趕回去叫人來救援。
起先沒有人信他,但是有個村民喬伊·曼寧說:“要是我在這樣的天氣中出了事,一定盼望有人來查看一下的?!庇谑菃桃梁桶⒌罓柗虬仙孀呋仨f伯斯角去,在證實了的確有船擱淺之后,他們回到勞恩去找來更多的人,冒著風雪在崎嶇山地上走了幾小時才到達我們這里,然后便整夜不停地救我們離開那危險的巖架。
后來,另一批救援者也來到了。這批從大約十公里外的圣勞倫斯鎮(zhèn)前來的礦工,是從其中一位乘汽艇登岸求援的水兵那里知道我們遇險的。礦工們把“特洛克斯敦”號的命運告訴了我們。原來它也已經(jīng)擱淺并解體,艦上的一百五十六名官兵中,遇救生還的只有四十六人。我們也是由這時正幫助我們的這些礦工救起的。這個地區(qū)能培育出這么多艱苦卓絕的巨人,令我深感驚異。
黎明前不久,我們出發(fā)去鐵泉礦場。傷重的人用雪橇運載,其余的人則在積雪和疾風勁吹的冰地上蹣跚前進。我們到達礦場時,一批來自圣勞倫斯的男女紛紛從礦工午餐盒中把食物取出來給我們,又替我們抹去身上的油污,而且堅持要我們穿戴上他們的手套、毛衣和圍巾上路。
一輛卡車把我們送到勞倫斯。在那里,我們被安頓在居民里,并受到精心照料。我們穿著干凈的衣服躺在床上,床的四周放著烤熱了的石頭,用來暖和我們凍冷的骨頭。我被送到羅拉的家,她的仁心恐怕連天使都比不上。
除了沉睡以外,其余的事我只能零碎地依稀記得。我們一共損失了九十三人,但有一百四十人獲救生還。紐芬蘭人的英勇行為令人十分感動。所以羅斯??偨y(tǒng)親自寫了封信向他們道謝。后來,美國政府還為他們建造一所醫(yī)院,表示美國對他們的感激。
(石吉祥摘自《世界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