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明
十月二十三號上午,我從榆次城到北合流,一出北關(guān)就碰見一個老鄉(xiāng),年紀看來有五六十歲了,他一見我就那樣親熱地問我:
“同志!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覺得他不像個新解放區(qū)人,就問他:
“老鄉(xiāng),你家住在那里?”
“我!我是河北平山縣人,是老解放區(qū)的?!蔽腋嫠f,我是到北合流,又問他是到什么地方去呀,他說:“我是到南合流,咱們是一路?!?/p>
“老漢,你到南合流干啥?”“不干啥,去找個朋友?!崩蠞h看了看和我們在公路上并肩走的幾個老鄉(xiāng)才這樣的對我說。這時,我沒有再往下問,就邁開大步,走在老鄉(xiāng)們的前面去了。“同志1你知道南合流住的是那部份隊伍?”這個平山的老漢攆上我這樣低聲的問。
“不知道,你是找隊伍嗎?”“是,我是找隊伍?!崩蠞h又問頭看了看掉在后面的幾個老鄉(xiāng)說;“同志,我剛才沒有敢告你,怕丟咱隊伍的人。老鄉(xiāng)又看了后面一下。
”什么事?“我很詫異的問。”是大前天的事,我在王湖村趕會,見咱隊伍上的一個馬夫同志買了一匹馬,講好是二十六萬塊錢,可是到掏錢時馬夫同志身上只帶來了二十萬,還缺人家六萬。賣主說啥也不叫他拉馬,馬夫同志說;“不怕,我下午就給你送來,我給你開個條子?!弊笳f右說講了好一會還是不行,這時我也在跟前,我心里就這樣想:新解放區(qū)的有些人對咱隊伍是一時很難完全了解。我看到那個馬夫同志也很難為,我怕咱隊伍丟人,我就說:“同志,你不要難為了,我給你墊上(暫借上)這六萬塊錢,你今下午送來了,更好,送不來就明天也行,快不了我后天使用就行?!蹦莻€賣馬的老鄉(xiāng)我也認得他,我一邊笑一邊還說了他兩句,我說:“你看咱解放軍就不能和看閻錫山隊伍一樣,咱隊伍說啥就是啥,說送來他還能不送來。”
這個賣馬的老鄉(xiāng)看見我敢墊六萬塊錢,這時他也以允許馬夫同志借上他那個馬籠頭(馬頭上戴的那東西),送錢時再還給他。這個馬夫同志說他也是河北人,他告我說;他叫個賈鎖則,他說他兄弟是給連長當通訊員,他在當?shù)斗?,他總要給我丟下他那個大衣,我說:“看你這個同志,我不想信你,還敢給你墊六萬塊錢,天氣這樣冷,你丟下大衣干啥?!蔽壹揖妥≡诔悄夏莻€堡子村,他順路到俺家里轉(zhuǎn)了轉(zhuǎn),當時就確定:你送到俺家里也行,送到王湖××記號里也行。可是……昨天該送來沒有送來,也沒有
個音信。”老漢說到這里就笑起來了,他接著又說:“大概他是有事情哩,要不,他還能這樣,就是有事情也該來個字字(信)哈!哈你說是不是?同志。”
“他是那一部份的?”我接著老漢的話問道?!八徽f是十三縱隊的,說是在南合流住,其他我沒有問。”“是那個單位?十三縱隊單位多啦,有縱隊部,有旅部,還有團部?!蔽疫@樣一說老漢有些忐忑不安了?!拔铱偸沁@樣想,咱隊伍還有那樣的人?因此我就沒有仔細問他,他要給我開條子,我還說:你馬上就送來了,還費那手續(xù)干啥。這怨我粗心……。”
“老漢你叫什么名字?”我突然這樣問了一句。
“我叫陳明志,六十歲了?!薄袄蠞h,你對咱隊伍,這樣愛護實在太好了,不過借給他六萬塊錢時,你該叫他給你開個條子,這是個經(jīng)濟手續(xù),或者問問他是那個單位,因為咱隊伍雖然說都是好人,不欺哄老百姓,可是現(xiàn)在隊伍上,才解放過來的新同志不少,他們剛過來,還有些不好的思想,也不免有個別人不大好,你說是不是?老漢?!?/p>
“對!對!你說的有道理?!边@時我心里想:這個馬夫到底是個什么人?為啥不守信義?想著,想著便說出口來了:“老漢,這個馬夫他太不對呀,他要是有要緊事沒有給你去送,那還有情可原,他要是專意不送,那他一定得受批評或者處分。老百姓對你這樣好,這樣信任,你還能這樣,真是。”我這時有些感動,覺得除解放軍外,老百姓對什么隊伍能這樣真心擁護?“幾萬塊錢沒有什么,還能叫他受處分?我今天是沒有事情,順便去找找,找著的話也算、找不著也就算了,單只我那幾萬塊錢到?jīng)]有什么大要緊,就是人家那付籠頭,怕影響不好,怕人家笑話咱,怕人家說:“你看解放軍好,解放軍好,說送,結(jié)果沒有送來,這樣丟咱隊伍的人,這新解放區(qū)的人,還沒有到咱老解放區(qū)那種覺悟程度?!薄袄蠞h,你今天就是找不見那個人,拿不上錢和籠頭,找見部隊的首長也可以把這事情說說?!?/p>
“這樣,那個馬夫同志不是就受處分呀!”“不怕,老漢你好說:咱解放軍又和閻錫山的隊伍不一樣,有了錯誤就該受批評受處分,你說,有缺點,有錯誤不提出來還能改掉,咱隊伍歡迎老百姓提意見,這你還不知道?”“不過我從小家里很窮,扛過幾十年長工。咱隊伍到了平山縣我才翻了身,我來這里也是咱政府叫來,人家這里地土好,人口少,我來這里更能生產(chǎn)發(fā)家,所以我這六萬塊錢要是找不見的話,就算是我送給咱隊伍吧……”說著說著我倆已到了南合流利北合流的岔路口上。這時我想:一個莊戶人家,六萬塊錢是個大事,再說如果這個馬夫是專意不給人家送,是完全應(yīng)該受到處分的,所以我和陳明志老漢確定;如果他找著那馬夫,拿到了錢和籠頭,他就在岔路口路標木牌上放一塊石頭,要是找不見就在岔路口等我,我說我到北合流就回來。下午太陽偏西時,我走到了岔路口,看見路標木牌上放著一塊石頭,這時人笑起來了。